96.遇到困难熬不过去可以找赵志鹏
我很疲倦。我已经习惯于从那个陡峭且没有照明的木楼梯上摔滚下去,习惯于
坐在阳台的门槛上看着楼下的街道发呆,看着无法关紧的窗棂在风中颤抖,看着老
鼠鬼鬼祟祟地顺着排水管爬下,堂而皇之地绕过我的脚边。
天黑得越来越早。寒风料峭。无聊的时候,我强烈地渴望这个冬天上海能够下
一场大雪,能下得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白茫茫。但是看起来希望不大,因为雨从夏
天开始似乎就 再也下不完。但是雨也不像最初时那么猛烈了,而是如同前列腺炎
患者的排泄一样,有一阵没一阵地哆嗦。我的腿也经常哆嗦,让我怀疑自己是否得
了风湿性关节炎。
大街上的节庆气氛越来越浓烈,我口袋里的钱也越来越少。我开始发现避孕套
和方便面都是多么昂贵的商品。我想出去打工,但是因为该死的春节,什么工作都
找不到。
年三十一大早,徐海云不声不响地出门用我们剩下的最后一些钱买了一些菜和
面皮回来。那天我们只吃了一顿晚饭,徐海云包的饺子,素馅的,只有剁得像肥肉
泥的白菜。晚饭后我和她躺到床上,在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在厚厚的两床被
子下,没完没了地性交。但无论我们怎么用力,都依然感到刺骨的寒冷。
那天夜里我打开关了仿佛半个世纪的手机,把它放在床头,但是铃声一次都没
有响过。
严浩在电话中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真的遇到什么困难熬不过去了,
可以去找赵志鹏。他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不会不帮你的。”
赵志鹏的家还是在普陀区,还是藏在光复路附近的那一片危房简屋里。我曾经
决定再不来这里,但是现在我还是来了,因为我已经山穷水尽。命运已经检验了我
的狼狈,现在终于开始检验我的羞耻。我裹着已经洗得皱得像咸菜的大衣,在灰黑
肮脏的楼道里进进出出反复走了几趟,终于咬着牙敲开了他家的门。他那个做环卫
工人的母亲竟然一眼便认出了我是她儿子多年前的“朋友”,热情地把我迎进去,
忙着跑来跑去地泡茶、拿糖果。而堵在我面前的赵志鹏,上上上下地打量着我,露
出一副不能相信自己眼睛的神情。
最后他问了我一句:“饿吗?”
我在他家吃了中饭。那或许是我到22岁为止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饭后他把我
领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问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如今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不相
信他,于是对他坦白了一切。当我说到何先生的时候,他的神色很迅速地变化了一
下,我猜他一定比我更清楚何先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真的是何先生要动严浩?”
他问,语速慢得仿佛每一个音节都需要确认。我点点头,“他不是要动,而是已经
动了。他派人去做严浩,其中一个被严浩刺伤了,现在还不知道死活,所以严浩躲
到外地去了。”
“就是你到公司来找我的前一天晚上?”
“是。”
“那天我告诉你我不知情,可是你不相信。”
“对不起。我当时也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过于激动,错怪你了。”
他看着我,沉默片刻,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我曾经出卖过
严浩?”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从他眼睛里无声流露出的东西让我感到十分愧疚。我低
头避开他的目光。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突然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出房间,并且带上了门。过了很久
他才回来,把一包烟放在我面前。“你自己动手吧,我不抽烟的。”他说。他的表
情看起来就象最初一样自然平静。虽然我难以相信他出去这么长时间只是为了拿一
包烟,但是我无法开口询问。
我默默地拆开烟盒,取出一支烟叼上,自己摸出打火机点着火。这时他又从衣
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我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叠百元钞票。
“总共三千块。我现在只有这么多现金。够吗?”
“够了。”我心慌意乱地把信封揣进大衣的内袋,说了一声“谢谢”。又急忙
补充了一句,“等事情过去了,我会还你的。”
“再说吧。”他笑笑。
离开时,他一直把我送到光复路的路口。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们
在路边等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拦下一辆空出租车。当我打开车门的时候,他突然从后
面拉住我的胳膊,说:“下次见到严浩,替我向他问好。”我答应一声,坐进出租
车,和他挥手告别。
出租车开动之后,我才突然意识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非常莫名其妙——他为什
么要让我替他向严浩问好?并且回想之下,他送我的一路上的表情也有些古怪,只
是我也说不出究竟古怪在哪里。我把手伸进大衣内,手指隔着衣服触到那个信封,
用力向里塞了塞,竟觉得身体温暖了许多。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钞票是可以用来取暖
的,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靠在座位上,在出租车的后视镜里看到自己脸上竟然浮现
出了懒散而苍白的笑,笑得像一个嘴角即将垂下口涎的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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