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半个月以后,燕萍终于从厦门回来。从机场回来的车上,两人谁也没和谁说话。 只是燕萍对司机说,先送我到总公司。行驶进了市区,燕萍瞅着高明远,仔细地盘 算了一下小声说,现在我不想回家里睡,晚上你到我母亲家吧,在那和你谈谈显得 舒服一些。高明远的心在收缩,你不要把事看得那么重,我发现嫌疑犯冲上去是我 的职业本能。燕萍说,咱不提这个。我在厦门想的很多,你利用我,出卖了我,我 想和你有个了结,但又不想这么草率。你要给我一个缓冲。高明远憋着气,应下来 说道,好吧,两个小时以后我在公司的楼下等你,打出租车和你到你母亲家。 城市的夜色被灯光划出一道道弧线,高明远觉得黑夜最能掩饰一切,也能美化 一切,不知怎的,他看着旁边沉默寡言的燕萍,有些伤感,想起做诗。好久没有做 诗的感觉了,甚至忘记在读政法大学时自己曾经是个浪漫的诗人。后来同学聚会, 大家说,明远当初也是个诗人,偶尔还能吹吹箫。挺有情调的一个人,怎么这几年 弄得枯燥起来呢?燕萍的母亲是高明远上政法大学时的老师,住在城里的老街。这 条老街在老师去世后高明远就没再来过,现在拓宽了,漂亮许多,商场像沙丁鱼罐 头一样摆在街两旁。城市拥挤了,岳母住的那条胡同依旧矗立在那,只是比以前亮 敞了。两个人走进小院,那棵丁香树还是矗立着,没有清香。走进屋里,里面摆设 如旧。高明远下意识喊着,老师,老师。以前来的时候,岳母对他像亲儿子一样, 她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了高明远。结婚的时候,检察院还没有给他房子,两个人就 住在这里。岳母对高明远极好,晚上甚至给他端洗脚水,哪回早上都为他买来热乎 乎的豆汁儿和油条。岳母那天早晨起来为他买豆浆和油条,下雨时,误跌到马路上 的坑洼处摔断了左腿。半年后,老人住进医院,检查出来是子宫癌,已经到了晚期。 很快就告别了世界,她拉着高明远的手说,孩子,我就燕萍这一个女儿,替我照顾 好她。高明远喊了句,我会的!老人已经闭上眼睛,所有在场人都泣不成声。高明 远在院里喊着老师老师,没有回声。燕萍幽幽地说,别喊了,你还嫌我的心不够破 碎吗。你根本不把我放在你心里,关键时刻出卖我。你走了以后,工地上的人怎么 看我,所有的眼光都是冷的。没有瓠子那两百万,分公司和工地上的人就得喝西北 风。燕萍去另一间房子,收拾床铺,准备给高明远睡的。那是老人睡过的一张老式 床,大大的,硬硬的,上面镶刻着许多牡丹花,花蕊茂盛。高明远跟过去问,本想 安慰几句,可一说话就用职业的意识询问,瓠子有消息吗?他没再找你?燕萍恐怖 地制止住他,你千万别说这句问话,我听了就哆嗦。高明远问,为什么?燕萍灰着 脸说,我至少听公安局和检察院来找我的人说过一百遍了,我似乎成了他们的嫌疑 犯。高明远说,那是人家的工作。燕萍说,我不听,我不愿意听你讲话。燕萍从柜 子里拿出一床被子,说,高明远,你是跟我睡还是自己睡?高明远听完有些不解, 刚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燕萍苦涩着笑笑,我真心想和你温存温存,就是想发泄 什么,憋得我难受。高明远低下头,我知道你后面要说的,就是觉得我实在不可亲 近。说完,他自己苦涩地乐了。燕萍上前摆弄着高明远的领带,别介意,我要等我 好好思考一下,我不能对你总抱有什么幻想。我是想讨个明白,你的职业究竟对你 有什么好处,对我有什么坏处。为什么你就把我像条活鱼捞出来,在太阳底下晒干。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每当发生我和你的职业冲突的时候,你就眼睁睁硬邦邦 地甩掉我。 下雨了,雨敲打在玻璃窗上,流下一行行的裂痕。起风了,把丁香树的叶子摇 得沙沙响,像是人在低语。燕萍回到自己房间,边走边说,我想想,还是分开睡吧。 高明远没说话,燕萍返回身,你和姗姗还行吗?高明远问,这是什么话?燕萍温和 地说,我就是随便问问,听说你们前些日子接触频繁,有没有可能姗姗会代替我的 位子。高明远大声说,谁也代替不了你的位子!你什么时候注意搜集我的情报了! 燕萍笑笑说,我才说了一句,你干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啊。高明远没说话,他躺在床 上,听着外面的雨声,神情有些恍惚,那年就是在雨中和燕萍在这里约会,结婚后 又和老师在这里住了两年。记得新婚之夜,燕萍在卫生间里洗澡,高明远偷偷去看, 被燕萍泼了一身的水。晚上,他吮着燕萍头上浸着的那纯纯的清香,体验一种情感。 燕萍在那边屋里喊着,你不想过来?高明远说,想,就是不敢。燕萍说,我想把这 房子卖掉。为什么?我不想让这里成为我的情感寄生虫。我要离开母亲的保护,离 开你的制约,我要自己给自己找个庇护所。高明远说,告诉你,咱们谁也离不开谁。 高明远醒来时,天亮了,晨阳灿灿的,把玻璃窗折射得辉煌夺目。他伸个懒腰, 猛地发现在桌上放着一碗热乎乎的豆汁儿和几根香津津的油条。在碗底下压着一张 纸条,上面写着:忘告诉你了,瓠子在厦门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