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水落石出 兰子出殡那天,早晨天空还是明明朗朗,当那口板厚一尺一寸的金丝楠木棺由 64个杠夫抬起时,天色却已是昏黄一片,不久就晦暗得看不清人影。连喜喜扶着 柩,目光沉郁地离开了小红门,顺着海大道一路下去,拐上兰子遇难的街道,再经 俄国医院和威廉街,然后绕小刘庄回到小红门,在后院里安然下葬。 这时,上海总行的格林总经理来到天津已有多时。格林并没有在宝丰洋行露面, 而是闷声不响地一头扎进了英国领事馆。皮特对格林的不期而至显然是存有戒心和 疑虑的。他就如惊弓之鸟,缩紧了羽毛,躲在窝里左顾右盼地观察着动静。后来格 林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晤见了他。皮特装成了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仿佛他自始至终 都被蒙在鼓里。按照格林的本意,是不能接受假万国才带给他的羞辱的。然而总领 事最终说话了,他认为假万国才一案一旦泄露出去,势必成为举世皆知的天大的笑 柄,不仅有损于大英帝国的形象,同时也会给宝丰洋行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不如 先这样你也糊涂我也糊涂大家全都糊涂,等有了适当的机会再彻底地解决这个棘手 的问题。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格林遂到宝丰洋行郑重宣布:由万国才博士正式出任 天津宝丰洋行买办。宝丰洋行的万国才时代可以说在这一天才算真正地开始。而连 喜喜已经心灰意冷,他早就不想当什么鸟儿买办还有什么鸟儿华董了。格林不得不 与英国领事馆的政务秘书布朗一道,在皮特的陪同下亲往小红门,缅悼亡灵,敦促 连喜喜早日上任。布朗希望连喜喜能够以大局为重,他说:“身兼英租界华董和日 租界居留民团议员的人,在天津只有万国才博士一个。日本人一向野心勃勃,多事 好战,今后英、日关系还有赖于万国才博士的铁肩妙手来修筑。”连喜喜提议由白 云亭出任天津宝丰洋行买办一职,但他的建议却没有被接受。连喜喜眼皮一耷拉, 转到屋后去了。 江倩云被杀一案也于这期间水落石出。谋害江倩云的凶手叫李鸣九,是南市一 带的小混混儿。喜三谋来到小红门,把这消息告诉连喜喜,并将那枚扳指完璧归赵, 连喜喜在手里掂了掂,一甩,扳指就毫无声响地落入了颤抖着的衰草之中。 兰子的死彻底地震醒了连喜喜。他开始在难熬的漫漫长夜中一遍一遍地拷问着 自己。以往连喜喜做任何事情,无论对与错,既已做了,也就无所谓悔与不悔。虽 然他的内心始终拥塞着矛盾和痛楚,虽然他常常处在犹疑和徘徊之中,却独独没有 过后悔。而这一次,就是倾四海三江之水,也无法洗刷藏在他心底的悔恨。这就是 现世报么?这就是上苍对他的惩罚么?可所有的一切,跟兰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连 喜喜每天都在追问着,精神几乎都快要崩溃了。处理完所有的善后事宜,连喜喜对 自己说:该走了。他的脑海里闪现的是额穆赫索罗寂静的森林和蓝色的湖泊。 何碧桃、唐红云知道无法留住连喜喜,但仍以女人的韧性做着最后的努力。清 明节后一个细雨霏霏的早晨,连喜喜在兰子的坟边儿坐了很久。他看到有一朵小黄 花在雨中开了,颜色与兰子以前养的那株白菜花一模一样。连喜喜趴在坟上亲吻了 那朵小花。他把自己揣了三十多年的那副无字象棋的棋子儿全部翻了出来,在坟头 上摆了一个“兰”字。连喜喜再也不想去破解舅舅留给他的那个残局。他已经明白 了,有些谜底,是一辈子也找不到答案的。 雨小了,鸟儿在耳边啼叫,连喜喜背上兰子生前为他做的10双布鞋,怀里藏 了兰子所有的相片,穿着一身布衣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