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铁树把门打开,我走进卧室,才有时间仔仔细细地观察芷芷的长相:五官端正, 眉毛有谨慎修理过的痕迹,眉梢往太阳穴部位延伸,弯弯的,很纤长。说起来她并 无特别之处,抹了口红、睫毛膏、润肤霜之类的化妆品,只是眼神很奇特,似乎隐 藏着一股怨气,这和她爱说笑的性格似乎构成了一种反差。我的判断是,她是那种 很难对付的女人。一般情况下,我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的说法。芷芷长得最 漂亮的是她的眼睛,有一股狠劲儿。所以,我和铁树都说芷芷的目光像把刀子。至 于先前她说我的目光直勾勾的,对她形成了性骚扰,我是否定的。与她本人理解得 不一样,我和铁树都有一种受其骚扰的感觉,我想这与近几年女权主义全面崛起有 关。 我进门以后,有点坐立不宁。“平时都这么焦虑吗?别客气,坐嘛,”芷芷说。 “我焦虑吗?”我心想着刚才铁树说我求她签名的话,便走到芷芷身边,撩起 衣服说:“姑娘请问芳名,芳龄,有劳大驾,请在上面签个名吧?”“签了你就知 道了。” 她一边说一边顺手从堆满杂物的书架上拿起一支派克笔,要在我撩起的衣角上 签名。 她在上面写写画画,但派克笔的墨汁用完,怎么签都签不上。这时铁树递给她 一支圆珠笔,没想到圆珠笔也坏了。铁树连续递给芷芷三支笔,却没有一支笔能写。 铁树气急败坏,把这些笔统统都扔到垃圾篓里。 芷芷不失时机地说:“你看,章郎(蟑螂),你就没有这种福分,算了,我没 兴趣签了。” “你别叫我蟑螂。你要么叫我郎郎,要么叫章郎郎。”我说。 “咦,还挺在乎的。嘻嘻,你这名字好玩。”当时我觉得她挺轻浮的,笑声里 有种挑逗的味道。我后来才知道,当时是一种错觉而已。因为在以后的生活里,她 骨子里那种严肃保守的一面暴露得淋漓尽致。 芷芷坚持叫我蟑螂,不过,这习惯后来在我们频繁地接触中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只是开始的时候,她的揶揄之意暴露无遗。生活中很多场合证明,人得忍受他人的 不屑与鄙夷,要不然,一个人会因斤斤计较而产生不良情绪。我是一个厌世情绪很 重的人,但却从不斤斤计较,当然也不豁达开朗。我、铁树与芷芷都是那种厌倦了 生活却不会痛恨厌倦的人。铁树说我们厌倦是因为我们被某种东西捕获了,被这个 时代俘虏了。我想着时代抓住我们的衣领玩耍着我们,我们浮了起来,在北京上空, 在霓虹灯闪烁的城市上空,我们存在着,悬浮着,忙碌着,却不知最终的目的。也 许,生活不需要最终的裁决,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没有裁决者。 在铁树房间,我的出现,多多少少在扮演一个“灯泡”角色。铁树不会在乎, 他只在乎他的生存问题,却不在乎他约来的女孩转眼之间投入别人的怀抱。这种健 康的心态,对我来说不亚于一种榜样。按芷芷的爱情“价格论”,铁树的价格也不 会太高。他的房租才400 元,那么铁树的爱情岂非只值400 元。芷芷说,一个男的 我们且不谈他是否成功,是否有别墅轿车,但家里得有“基础设施”,比如电冰箱、 彩电、VCD 机、空调、热水器等等。但这些要求对铁树和我来说却是奢侈的。连这 些最起码的“设施”都没有,爱的价格自然一路狂跌。当然,争论到了面红耳赤的 时候,铁树只好搬出灵魂这个词来抵挡芷芷的论调。 “灵魂值几两银子。”芷芷洋洋得意,只图口舌之快,无视这个理论的荒谬之 处。不过,谁认真谁才荒谬呢。 “灵魂说穿了就是我们的父亲。”瞧,上当了吧。铁树开始说一些冒着形而上 腐朽气息的话。 “这话我听了上千遍,怎么一个比一个说得无力啊。如果每个人都有灵魂的话, 那么灵魂就不是一个问题。”芷芷说。 “我操,今天怎么碰上两个思想家,”我说。 大家这时候突然都笑了,我笑了。我这时发现她实际上是一个爱笑的人。说穿 了,像那种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