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事实证明,樱花胡同83号内没有人答应,我的喊声像一簇投出去的箭一样没了 踪影。面对银灰色的铁皮门,我使劲地敲了敲,然后恶狠狠地朝旁边的砖墙踹了几 脚,就此准备打道回府。但我有点不甘心,我站在林荫道边东张西望了一阵子,重 新回到那扇铁皮门前,用手使劲地推了推,结果,我的侥幸心理起了作用,沉重的 铁皮门嘎吱一声开了。我想,芷芷一定没走远。我仔细观察那扇门。发现这扇铁皮 的木门因为前几天下雨涨得厉害,所以门根本就关不上。但站在门口观看,门和门 框的结合点又恰到好处。 我把铁皮门门关上,穿过小院子,到了芷芷的房间。正如以前她所说,进了一 个人的住处,就等于看见这个人的内心生活。基于这种似是而非的理论,我看到了 芷芷内心生活的全部景象:两个铁制结构的红色书架,上面摆满了大量有关于广告 和装帧设计的书籍以及资料。墙上挂有大量的个人肖像,有的搔首弄姿,有的做严 肃状,有的则是摆出一副张狂的姿势,证明照片中的女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形式主 义者,再不就是那种爱表演的附庸风雅的女性。书架的侧面是一张浅灰色的写字桌, 桌上乱糟糟的一片,一大摞资料间横着大量的铅笔、钢笔、水彩笔、派克笔。我从 未见过一个人的家中有这么多种类和型号的笔,令人瞠目结舌,即使我是一个画画 的,也看傻了。离书架不远处有一张双人床,床边有一台老式电视。床头摆着由钢 片支撑的小书架,上面有VCD 机和一套不知能不能用的旧音响。床上扔着内裤和内 衣,有红色和黑色的,也有粉红色和黄色的,而且,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所有内衣内 裤的颜色都很纯。同时,我注意到这张双人床上有三个枕头,我设想,假如芷芷和 两个男人同居该是怎么样的一种状况。请宽恕我这么想,这么想也许是在犯罪。不 过,碍于中国当代年轻人的思想观念仍未达到如此“高度”,我推翻了这种设想。 不过,她与一个男人同居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假如,她喜欢用两个枕头把头 垫高睡觉,那么第三个枕头是留给这个我假想中的男人的。假如真是如此,我对芷 芷的感觉就像昙花一现,在脑海浮光掠影后以失望而告终。我就得另找他人。我不 光赔上时间与精力,就连机会降临到我头上的可能性都很小。 不过,房间里再也找不到与男人生活的痕迹。厕所垃圾堆里有卫生巾,厨房冰 箱里有大量的一种叫“水晶之恋”的果冻,型号大小不一,有草莓型、杨梅型、西 柚型、蜜瓜型、桂圆型、荔枝型、芒果型、苹果型、葡萄型、西瓜型、猕猴桃型等 等,琳琅满目,不得不羡慕女主人对果冻的热爱。除了果冻,还有鱼罐头、花生酱、 面包、水果之类的食品。 我在房间转了一圈以后,又坐在椅子上等了一阵子。芷芷还没有回来。我开始 有点诚惶诚恐,我怎么向她解释我进入她房间的动机呢?任何借口都可能被她准确 地反驳,她没准在一怒之下把我送进派出所,不光爱情泡了汤,而且还可能拘留我。 就这样,我等了一会儿便出了门。我想我会返回来,到时,我希望她在家。我 拉好铁皮门,在樱花胡同逛了一圈,先去书店翻看了一些美术方面的资料,再去附 近的一家超市转一圈。在我生活的贫困期间,我进超市不怎么买东西,像许多爱逛 超级市场的经济窘迫的人一样,我只买了一条口香糖便出来。 约摸过了一个半小时,我又去敲击那扇银灰色的铁皮门。我的手指由轻到重敲 击门面,发出沉闷的嗵的响声。“谁啊?”显然是芷芷的口音。于是我龇牙咧嘴的、 愤愤不平的心当啷落地,猛地平静下来,很踏实。“我啊,”我说。“你是谁啊?” 我听到芷芷走到了门边。 “我就是我啊。连我你都忘了。”我说。 “少废话,谁知道你是谁。” “我就是我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值几吊钱呀。” 芷芷不愧是芷芷,只要她一开口,人就是一种贬值了的动物。 她用力把门拉开,半个身子从门里探了出来,看样子刚洗完脸,头发湿漉漉的, 几绺头发上水珠不断地滴下。“哦,是你呀,怪不得说话颠三倒四的。没想到。” 芷芷表示了一定程度上的惊讶。然后她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要我站在门口等上 几分钟,说房间很乱,自己要去收拾收拾。我想反正你的房间我已亲眼目睹过了, 既没有男人的避孕套,也没有男人与你的合影照片,你爱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反 正床上这三个枕头内衣内裤什么的让我想象了一阵子。 芷芷很快地收拾好了,请我进屋。我进屋内,一屁股就坐在那椅子上说:“有 水喝吗?” “咖啡?还是茶?” 房间内在短时间内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几乎怀疑这个女人有洁癖。但对我来说, 这个女人实在没什么洁癖,而且,所谓的洁癖往往是给人看的。我事先进过房间, 所以能看出其中的端倪。没准,这个女人日常生活可能没什么固定的秩序。我瞄了 瞄床头,三个枕头整整齐齐地叠在那里。我站了起来,坐在床沿,试探性地问: “怎么,好几个人住啊?这么多枕头。”芷芷马上盯着我,看出我心怀鬼胎,说: “蟑螂,你是不是看出这枕头是给男人用的,那你的感觉真好,真敏锐。如果你真 的这么想,你就猜对了,但目前这个男人还没出现。”“不,”我开玩笑说,“出 现了,就在你眼前。” “就凭你呀,你以后只能睡床底。” “看来我还是有希望的,”我说。 “赖皮,”她说。 不过,去了樱花胡同的我与芷芷什么事儿都没发生。除了聊天以外,她提出要 请我去附近的一家餐馆喝啤酒。傍晚的时候,我便回了西园。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 没对她实施“动手动脚”,但我又怕被她一语道破,所以连一点对她“骚扰”的欲 望都没表现在脸上。在路上的时候我还挺后悔,要知道这年头什么事儿都把握不定, 你不把握一把,就被别人把握走了。 我回西园的时候去胡同口找我的旧单车,发现它不见了,我并不因为丢失一辆 旧单车而懊恼。自行车很破旧,是我的房东卖给我的,价格是60元。我房东时常沾 我的小便宜,这辆破单车最多值30元。我房东没机会沾我的大便宜。在大便宜上我 还是比较计较的,但小便宜沾我一点我有时候想想就算了。谁想沾我大便宜我拿刀 砍人都愿意干。瞧瞧这年头人的心态,的确应该引起人们的思考。 我坐公共汽车回西园。 我和她还没突破那道“门槛”。那道“门槛”叫做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