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依旧住在东园,喝酒、抽烟、失眠伴随着焦虑、无聊掺杂着痛苦。我找人打 牌、虚掷时光,东游西荡,这几乎成了我的事业。我爱无所事事的生活,比我爱一 个女人的愿望还要强烈。我逐渐地滑向一个莫名的深渊,感觉世事无常,没有力量 能够扯住自己向黑暗深渊下滑的惯性,即使我有一天突然卖出一大批作品,一夜暴 富,从一个艺术民工摇身一变为艺术贵族,我又能怎么着。你们也别惊奇,就像我 有一天突然因车祸横尸街头你们也别伤心一样,别因为一个小人物的离去而感到伤 悲与遗憾。我们彼此都别伤心,就像你们的死我决不哭泣也不会拍手赞赏一样。 然而,当我在十二月底听到芷芷因车祸而死时,我的脑袋麻木,神经像一个烧 坏了的电视机内脏一样全部焦了。 我没有反应,我也问自己为什么没反应,这是一种非人的状态。我应该为这突 如其来的噩耗消沉、悲恸、嚎哭上一段日子,即使滴一两粒假惺惺的泪水也行。但 我没有,完全像植物人。在很久的一段时间内,我都在想着我是否爱她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简单,而且愚蠢,但一直困惑着我。我再也不想标新立异、非得装出我在 这个问题上的严肃态度。很快,这问题被匆匆忙忙的生活吞噬了,可以这么说,我 没能力思考,也没资格思考。 我失去爱的能力。 这可能是构成我麻木的主要依据。 曾有那么几次,我坐的士路过人们所说的她的出事地点,那是一座高架桥的下 坡处,旁边还有一个辅路通向主干道的入口处。四周的建筑物十分凌乱,给人的视 觉造成极不舒服的感觉。不远处还有小型环岛,环岛里有不少草木,还有过街桥与 一道长长的栅栏。栅栏的左边是正在改造的人行道。我坐在的士上苦苦思索,最后 的结论无非是提醒我,哦!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在你的生活中出现,又从你的生活中 消失。但对于她呢?我不知道,也许她也会这么想。 你就当作她失踪了。 你就别说她死了。 你就觉得过一段时间她会回来。 我一直不相信,我一直觉得她藏起来了,和我小时候曾玩过的捉迷藏的游戏一 样。她还在这座城市里。她有一天还会出现,出现在我东园房子的门口,喊着我的 名字,与我打打闹闹。 也曾有那么几次,我在人群蜂拥的地铁站或公共汽车的终点站,偶尔瞥见背影 像她的女人,我总驻足发愣,若有所思,翘首眺望着远去的车辆和来回流动的人群 感到茫然与困厄。 铁树对我无动于衷的表现感到非常的不满,我几乎成为所有人的众矢之的。我 几度梦见她,她总是笑脸灿烂,其脸容与越发娇美的形象历历在目,栩栩如生,而 我总是乞求她我们从头再来,她双手插在我蓬乱的头发中漫柔地问:我们能不能从 头再来?她俨如一个宽恕我的圣女,这使我梦醒后经常陷入到不安的境地。有时候 我想跑到里奇的酒吧去扇他的耳光,凡是与她那个的男人都想扇几个耳光,同样, 人们也可以随随便便地抽我,抽得我四脚朝天。 我对自己的麻木感到惊愕,继而痛恨自我,直到有一天我因酩酊大醉哭喊芷芷 的名字,在寂静的暗夜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我才感到她的死成了我不可回避的现 实。那天晚上我喝得不省人事,用头部撞击墙壁,双手撕裂自己的衣报,捶胸顿足, 往外宣泄压抑已久的莫名的悲伤。我奔向户外,彻底丧失了自控能力。铁树与贾卫 死死按住我,把我拖回到床上,把我的手臂绑起来。我的手腕上迄今为止还有伤痕, 就是那一次的“杰作”。他们把脸盆放在床边让我呕吐,直到我筋疲力尽,在丧失 知觉的情况下沉沉睡去。但第二天我又若无其事,就是说,我还是那副鸟样,谁都 拿我没办法。铁树严肃地对我说:“昨晚你几乎想把自己整死,你不能再喝酒了, 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我后来彻底地戒酒了,但一直没把烟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