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坎坷记历(7) 以前从没去过东北,想象中一定是个极寒极苦之地。后来到了长春,发觉此 地冬天温和,夏天清爽,简直是福地洞天一样的城市。此外,我一向对东北人抱 有好感,在此地勾留多时,结交到很多好玩的朋友。 该公司负责这个项目的是位姓金的朝鲜族姐姐,刚见面时我才不信她比我大, 让我叫她“姐姐”的时候我还很悲愤。这位女生短发大眼,走起路来脚下像是安 了弹簧,一蹦一蹦的。她平日里好像没什么烦心事,整天笑眯眯的,露出很白的 牙齿。后来听到她老说“我儿子这个我儿子那个”的,才知道人家都已经是孩子 他妈了,不由得感叹驻颜有术,可以回力于天。 我们在长春逗留了将近一个月,金姐对我们照顾有加,尤其对我,常常一口 一个“弟弟”地叫,搞得我心里暖烘烘的。后来我们转战该公司的另一个分公司, 我特意带回了当地特产的瓜子作为礼物送给她。她看了一眼之后就开始狂笑,边 笑边指着我叫我坏蛋——我理解这可能不是出于愤怒的指责。后来经她解释我才 恍然大悟,原来我买的瓜子有个很响亮的品牌,叫作金傻子。我看了这个之后觉 得冥冥中真有天意,连在千里之外的小小瓜子,都可以作出如此准确的预言。我 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差点被该大姐一掌拍死,那一掌雄浑有力,像是练过一些 密宗大手印,不太像一个小巧的女生拍出来的。很久以后,金姐给我写信,还提 到这一段,她说,直到现在,她还能想起我坏笑的样子。 当时任务紧迫,我们内无救兵,外无强援。美国人发过来的审计程序和此地 的实际情况千差万别。人家在谈系统的衔接、数据的映射,这里还在谈财务和业 务的人工对账。对于这样不合时宜的审计程序,我和大姐不敢擅作主张进行修改, 只好分别给公司和客户写了很多信,但是没有任何答复,我和大姐商量良久,只 好壮着胆子把审计程序依照现实情况作了相应的修改——对于这样的改动,美国 人没说什么,但后来公司却要找我们算账。我想古代打仗还要讲究一个从权,还 要讲“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如若在外面做了一点主,回来就要被清算,不知 道以后还有谁敢上战场。 后来看《亮剑》,里面李云龙的战友说:“靠指示打仗?你哪盘菜也吃不上!” 当时我就想,要是我的领导也这样想那就好了。写到这里我不觉又想,如果换作 从前的我来写以上这段文字,一定口诛笔伐,慷慨陈词一番。但这两年风波经得 多了,坎坷经得多了,反倒懂了一点养气的道理。俱往矣,就不翻旧账了,更何 况是令人不快的旧账,就让它随着一年一年的岁月越飘越远吧。 (二)东北夏季攻势 我现在还能很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彼时正是4 月间,长春正是微风习 习、吹面不寒的天气。我和大姐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坐在客户派来的一辆面包车 上返回酒店。这是我们一天里难得的惬意时光,因为简单的晚饭之后,我们还要 继续苦战直至深夜。那个酒店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作花园酒店,其实周围没有花园, 只有几棵树和一片小小的草坪。酒店后面是一个宽大的院落,里面还有两个篮球 架,偶尔可以看到几个大男孩在上篮。此时大姐通常都在给小马(她的宝贝女儿) 打电话,而我则喜欢和司机闲聊。 客户派来的司机姓李,比我大不了两岁,可我喜欢很亲热地称其为老李。老 李身材魁梧,表情总是酷酷的。开始的时候对我很冷淡,表现出来的样子很骄傲。 后来相处多了,彼此间越来越熟悉,加上我本人也比较随和,老李就越来越喜欢 和我聊天了。 后来从金姐那里还听到过一个老李的典故,狂笑之余,我倒是对老李的本色 多了几分敬意。据说前两年该公司还有一个老外,老李负责每天接送他。某日风 雪交加的,两人不知在路上发生了什么口角,老李很酷地把那个老外落在了外面, 自己开车回公司了。得罪洋人,自大清以降,就没什么好结果,老李当然不能例 外,悲惨地被发落到了车间去开叉车。(也不知道开惯了汽车之人,如何把叉车 开得圆转如意?)后来那个老外回了国,老李才得以解脱,回归本位。我曾经满 怀好奇地就此事专门求证于老李。他没怎么解释,只是嘟囔了一句:“那咋地? 咋整也不能欺负人。”虽然我最终也没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却觉得老李虽然高大 粗壮,满面风霜,却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回酒店,临别的时候很神秘地问我:“你看今天早 上的报纸了吗?”我当时忙得七荤八素的,当然没看。老李就向我介绍,在我所 住的酒店,有一男子昨晚在房间里上吊自杀了,据说死状甚惨。我没见过吊死的 人,但是想来一定是口吐长舌,面容狰狞。老李还进一步启发我说:“这样的酒 店你还敢住?好像就是你楼下的那个房间。”诡异的表情好像他能预示到晚上的 故事情节。我本来胆子就小,听了不由得满心恐惧,发愁间忽然灵机一动,邀请 老李和我上去看球。老李慨然答应,我们买了酒肉,于是便有了一次很难忘的闲 聊。(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条新闻是不是真的。) 至于那场球赛最终哪方获胜,我早已淡忘了,不过聊天的情景,却历久弥新。 老李悠然地靠在床边,举着一瓶啤酒,露出难得的笑容。他说他的爱好之一,就 是收集各种各样的啤酒瓶子,其时已收藏数百计。我当时便奉劝他不如弃职远去, 专门去收酒瓶子,这样既能创收,又可娱情,实在是事业和职业的完美结合。老 李听了很高兴,夸奖我的提议实乃民国以来最馊的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