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想见你 晚上,我和青挤一张床,握着青的手,感觉象回到了从前。 “青,”我握住她的手臂,“求你一件事。” “说吧。”青睁开眼。 “大后天是森的忌日,我想去看他。” “不行,那天你刚做完切片,这件事没得商量。” “求你了,青,森死了之后,我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 了。”我握紧她的手臂。 “胡说什么。”青皱眉。 我摇晃青的胳膊,不说话,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好好好,”青无奈,“现在你是大姐大。乖,好好睡。”我破涕为笑,“青 最好了,这下我死也瞑目了。” “最受不了你这种玩笑。”青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翻过身去继续睡。 窗外,有清澈的月光和风姿绰约的法国梧桐,北国早已冰天雪地的冬日,南方 依旧温暖如春。我却开始怀念起挺拔的白杨冰冻的空气和澄净的天空。在三十多个 小时中从哈尔滨到武汉,穿越大半个中国,好象做梦一样。但人生,不也是大梦一 场吗?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飘忽和短暂,走的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我们除了无 可奈何之外,还是只有无可奈何。 轻轻的,我在床单上划下:“处世若大梦,何为劳其生。”“故人入我梦,明 我长相忆。”“明我长相忆。”“明我长相忆。” 抬头看看吊瓶里的药水,还有小半瓶。爸爸妈妈刚刚陪华医生出去。回家两天, 爸妈对我最大的要求,就只是多吃一点,不要挑食,要求已降至这么低,我还能说 什么好呢。 即使是象现在这样,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放下我这个包袱,也没有任何怨言, 可怜天下父母心。 青给我的CALL机响了起来,我应该走了。 用一只手轻轻揭开另一只手的胶布,露出插在血管里的针头。犹豫了一下,从 来没有试过自己一个人拔针头。但还是将针管顺着插入的反方向拉出,针口处立刻 浮上了一滴圆圆的乌红的血,我连忙用药棉按住,还好,不算太疼,但血止不住。 我又换了一块药棉,用力按住,再用胶布贴好,将原先的那湿红的一团扔到床下, 穿好鞋,神色镇定地走到楼下。 肿瘤医院仍然没有什么变化,拎着饭盒木着脸抢着到厨房去热菜的家属,拉着 医生哭嚎让我死的作不起手术的病人,在病房外打地铺付不起床费的不知是病人还 是家属,呵这医院,黑暗依旧。 以前最害怕的就是这医院的厨房。那么多人会聚一堂,统统同病相怜,热闹地 干同一件事。却没有一个人愿多说一句话,或是露出一丝笑容,简直比集中营还要 令人窒息。太恐怖。 这样的经历,多一次人就要减寿一年。 青背着背包,在电话处等我,我把她拉到洗手间换衣服。 我拉开背包,看见里头的东西,不禁一呆,“你从哪里弄来的?” “你的衣柜里。”我明明将这些都该扔的扔,该锁的锁了起来的。 我不语,匆匆将衣服换上,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洗得发白的玉色水洗布长裤, 碧绿色半截袖子的贴身T 恤,半长不长的头发。 “和以前一模一样。”青笑笑,“头发没烫的话就更象了,碧一点都没变吗。” 我变了!变了!我忍不住在心里狂喊,但终于还是只默默地穿好鞋。 “你知道怎么走吗?”我问青,青摇头。 我拿过她的背包,看了看她,“对不起,青,我想自己一个人找绿带我去。” “什么?”青着急,“那怎么行!” “求你了青”,我盯着她的眼睛,很冷静地说:“我要自己去。” “你还是那么任性”,青吐出一口气,“我说不行你会让我跟你去吗?”我拥 抱青,只有她最了解我,我早料到她不会用负不起责任这种冷血的话来阻拦我。 “包里有钱,有止痛药,磁卡在钱包里,回来时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她 迟疑了一下,“对绿多忍着点儿,别跟她生气。” “我会吗?”我低下头笑笑,“她就算问候我祖宗十八代,我也不会和她生气 的。” 青露出一丝不忍的神情,那么,我的笑容还是带着忧伤了,用这样的笑去探望 森不好,森看了是会难过的。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高兴点。 出了医院,我拿出磁卡和电话本,给绿拨了个电话,现在是中午,她应该在家。 电话拨通,我的心也紧张起来,握住电话的手有些颤抖,话筒的另一边传来绿 轻柔的声音:“喂,请问找谁?” “绿,是我。林碧。”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线。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是在犹豫该不该摔电话吗? “找我有什么事?我马上要去上课。”绿冷冷地说。 “我回来了。想去看看森。能告诉我地方吗?”我松了口气,没把电话挂掉就 是进步。 “你还回来做什么?人死的时候你不回来,现在想起来了还有什么用?你不用 猫哭耗子假慈悲!”绿的声音有些激动。 “对不起。”能骂出来就有原谅的希望,她要是对我客客气气,我会更难过, 哀莫大于心死。 “你怎么说都行,但求你告诉我怎么走。”我的声音低下去。 又是一段更长时间的沉默,我额头冒汗,终于听到绿说:“半小时后我在车站 等你。”也不等我回答就挂断了电话。我看了看表,半个小时,从卓刀泉到积玉桥, 赶一赶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