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森的树林(3)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确实没什么可说。
没什么可说——不是因为没事可说,而是我不愿多言罢了。
小金和小妹在树林前下马时,我就藏在树林边缘,可以清楚看到他俩的一举一
动,甚至他俩说话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个地点,是我和小金共同定的。既然要使小妹彻底相信,就得有一次追击嘛!
不然会显得官府对劫狱太不重视,也显不出小金这位随风大侠的身手。
可小金扮得实在过份!他亮出鹿皮刀囊,核实完小妹身份了——按理说,他应
该遵守计划,早点把小妹带进树林,弟兄们都埋伏好了,可他却笑嘻嘻地一点儿都
不急,搂着小妹,让她在他身上乱摸,好像不被她摸上一摸,他玩闹儿得就不爽!
好像昨日在牡丹坊,他跟她还没有玩闹儿够!
他压根儿就不管我在旁边看,虽说明知我会跟紧了他的。
——所以,我感到不爽。
在树林内外的三个人中,小妹是“飞刀门”帮主柳云飞的女儿,是我们的诱饵,
小金是随风大侠。他俩亡命鸳鸯,金童玉女,刚逃出了樊笼,自然玩得爽。
可我呢?除了是暗中执行任务,配合小金的刘捕头,在树林内瞧着他俩的那一
刻,我还是个偷窥者!
偷窥者无名无姓,永远藏在阴暗的角落。
偷窥者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也不允许暴露自己。
暴露了会怎样?一般的偷窥者,被人发现捉住了,可能被暴打一顿再扭送官衙。
虽然我不会被暴打,我就代表着官衙,可我确实不能暴露。这样一想,我不由得就
在树林里气恼起来,仿佛一切都颠倒了,眼前的女贼肆无忌惮,而我这名捕头倒成
了见不得光的偷窥狂!
小妹把指尖搁在小金嘴唇,小金色迷迷把舌头伸出舔它时,我真的气炸了!
办的什么案嘛!
我几乎禁不住要探头喊——喂,兄弟,清醒点,别以为自己是随风大侠,你只
是金捕头!
我还没有喊,后面林中深处弟兄们不留心,兵刃发出撞击声,声音很轻,可小
妹却听见了,盲人的听觉总是格外灵敏。
她提醒了小金。
我看到小金的脸色也严峻了,他肯定不担心什么伏兵——伏兵都是自己的弟兄
嘛,他大概也觉得小妹听力过人,得认真对付。
然后他俩就进树林了。
我仍在后面悄悄跟着。
小妹遗失刀囊,的确是意外的插曲,不过刀囊掉不掉,弟兄们都会发起攻击。
攻击很猛。
因为要像模像样。
当然再像模像样,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只是察觉小金有一点异常——
我看得出,他对小妹真有一点关心!我跟他是好兄弟,他刀法稍微变一点儿花
样,我都能看出他心里想什么。
这其中的区别太微妙了,小金得把弟兄们打散,这打斗真真假假,界限是蒙住
小妹。可假戏真做,小金又有几分是真在为小妹而战呢?
然后,小金把这一仗打完——
他磨磨蹭蹭,总算领小妹离开了——
我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看着躺着一地的“尸首”,心想弟兄们也不容易,小金
和小妹磨蹭时,他们连气都不敢喘。
我回头看看,确信小金和小妹已策马跑远。
我板着脸,咳嗽一声。
于是,诡异的树林中,那些“尸体”都动了,一个个笑咪咪爬起来,互相拍打
着肩膀。
大狗笑道:“不知像不像?”
葫芦说:“像!弟兄们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
远远还有一个弟兄爬不起来,大声呻吟着。
是屎坨子,肩头插着一枝箭,惟一负伤的是他。
大狗、二马、葫芦和另一名弟兄笑着过去,给屎坨子拔箭。
“若非躲得快,我真被金捕头射死了!”屎坨子埋怨道。
“谁让你拿枪抵小妹啦?”
“吩咐我要像嘛!”屎坨子道。
我转过身,不去理睬手下的废话。
我仍然在想心事——
刚才弟兄们,包括屎坨子都倒下后,小妹奔向前,和小金紧紧搂抱在一起。
她的脸贴着小金的心脏!那是颗年轻、纯真、强健、热烈的心!有哪个女孩能
抗拒这样的心跳?
而被小妹的俏脸贴紧,小金的心是否也跳得更快?想要跳出心房,去轻轻抚摸
她呢?
偷窥的我,仿佛听见那怦怦的心的跳动!
小金把她抱了许久,丝毫不顾忌四周的弟兄们以及我在场,似乎他们真是死人,
也知道我不会跳出来!
后来,小金去找马,他牵着马,再把刀鞘递给小妹。
小妹握着刀鞘,却没有挪步。
小金好奇地看着她,我在暗处望望去也纳闷:搞什么名堂嘛?
小妹顺着刀鞘,一点点地往前摸,直到摸中了小金的手。
她握住了他的手,小金笑了。
他俩就这样笑盈盈地手拉手,慢慢地走远。
我像被刺中了心脏一样,身体一阵滚烫又一阵冰凉,那滋味真不好受啊!
是的——我很不爽!
小金与小妹渐行渐远。
我望见他们路过的一棵树上,枝头系着一根黄布条,在雾气中飘舞,好似对我
的嘲笑。
小金随身带着几十根这种布条,他将沿途留下记号,以便我跟弟兄们追踪。
也就是说,我的偷窥仍得继续下去!
然而,就算我努力偷窥,他俩也肯定有大量时间消失在我的注视之外!我甚至
不能再安排一次埋伏,因为按我俩的约定伏击只需要一次,一次便足以使小妹对他
信任了。
他俩可以继续浪笑、拉手、摸摸弄弄——
而不会有人打扰。
我很痛苦!
这才是小金和小妹上路的头一天。
一天长似一世,煎熬常续万年!
千年万年,生生世世,无尽煎熬,直至把世界烤焦!
有一条焦黑的路是通往地狱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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