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第五章白蓝(8) 白蓝在医务室里为阿芳擦了点红药水,围观的人照例堵在门口。忽然,楼梯 口传来一阵罗唣,有人大喊,不好啦老虎来啦。我只感到眼前一阵旋风掠过,王 陶福的老婆像闪电一样出现在医务室,举着五根指甲扑向阿芳,并且喊着:" 我 挖了你的X !" 这婆娘足有150 斤重,黑脸,歪嘴,头发像钢丝一样。她其实不 是老虎,而是野猪。那时候干部们都回办公室了,医务室里除了白蓝以外,就只 剩下十几个看热闹的闲人,谁也没想到王陶福的老婆来得这么快,这么迅猛。王 陶福的老婆咆哮说:" 装死给谁看?跳楼啊,我跟你一起跳!" 假如我一生中所经历的场景都可以倒放,以慢镜头的形式一遍遍重新来过, 那么,医务室的那一幕肯定是排名前五位的经典镜头。白蓝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 扑过去,抱住了老虎的腰,准确地说,是用整个身体抵住了老虎。老虎疯了,抓 住白蓝的头发使劲摇晃,白蓝一声不吭,猛地张嘴,吭哧一口咬在了老虎的腰里。 在一片惊叫声中,我看见阿芳从体检床上跳上窗台,她的身影在依稀发黄的 树冠上一闪而过。 定格。 早在十多年前,我便知道,暴力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不但会弄伤别人,自 己也会受到惩罚。但暴力不是天生的,在某些时候,暴力甚至就像上帝的骰子, 可以光顾任何人。好比我来说,从进厂那天起就不爽,老想找人比划比划,最后 呢,只能去和水泵比划。我一身油污,面如死灰,走路摇摇晃晃,形同杀胚,但 我其实很少有机会打人,这说明上帝的骰子没有掷到我这一边,肾上腺激素再旺 盛也是枉然。与此同时,上帝看中了白蓝,一个和平主义者,居然把老虎咬得哭 了。 那天我们趴在窗口往下看,阿芳躺在一棵树下,她也在哭。她还能哭就好办 了,厂里派一辆车,把她送到医院里一查,胫骨骨折。这都是题外话了。工人都 跑光以后,老虎也被保卫科带去交待问题,一路上哭哭啼啼的,自知闯了大祸。 下午,钳工班让我去甲醛车间拆个水泵,我心想,万一再把老子熏昏过去,这回 白医生估计不会有心思抢救我了。我就让魏懿歆替我去拆水泵,自己又换了身干 净的工作服往医务室去了。 我推开医务室的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隔壁图书馆的海燕走过来,告诉我, 小毕来找过白蓝,两个人出去了。她冲我眨眨眼,我什么也没说,往体检床上一 坐,点上一根香烟,等着白蓝回来。 我就这么独自坐着,坐了很久。我总觉得自己需要去想一些问题,严格地说, 是思考。我现在三十多岁,回望自己的前半生,这种需要思考的瞬间,其实也不 多,况且也思考不出什么名堂。我的前半生,多数时候都是恍然大悟,好像轮胎 扎上了钉子,这种清醒是不需要用思考来到达的。每次我感到自己需要思考,就 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并不指望自己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有时候糊里糊涂睡 着了,有时候抽掉半包烟,拍拍屁股回家。 医务室是如此的安静。世界上的一切安静于我而言都是好的,假如我是个流 氓,往那里一坐,就可以说,打打杀杀的日子我已经过厌了。但我不是流氓,而 是修水泵的学徒,打打杀杀的是别人。我只能认为,安静是一种好,即使毫无理 由,我也想安静安静。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白蓝从外面进来,她看见我,愣了一下。我坐在体检床 上,晃荡着两条腿,地上有四五个烟头。我对她笑了笑。后来,她对我说,那天 我笑得很难看,夹着香烟的手指在发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我就怕你身后 还站着个小毕,结果没看见小毕,他妈的,你不能明白我有多激动。我毕竟才二 十岁,这还是虚岁,其实是十九。白蓝说:难怪你那天的样子好像犯了心脏病。 白蓝说,以后不要在医务室抽烟。我点点头,把手里的烟头嗖地弹到窗外。 我问她好点了没有。她看了看我,忽然愤怒地说:好个屁,你看我的头发,都被 她抓下来了一绺。她低下头给我看。我说还好,抓得比较散,所以没有秃斑,以 前拷问犯人才是真的一小撮一小撮地揪头发,脑袋上会留下黄豆大的秃斑,很难 看。打架的时候不太会出现这种情况。白蓝说:她竟然抓我的头发,这个泼妇。 我说:亏得你咬了她一口,真是应了那句话,兔子急了也咬人。白蓝说:你还说 呢,你看你平时凶巴巴的,好像一条小狼狗,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帮我一把, 好歹你可以掐住她脖子吧。我听了就笑,说:她又没咬你,我凭什么掐她脖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