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第六章换灯泡的堂吉诃德(11) 后来一段时间,小噘嘴一直说我带坏了小李,本来好好的一个男青年,夏天 也光着膀子穿着太子裤,露出阴毛被老阿姨观赏,成了个臭不要脸的东西。我对 她解释,我根本没有带坏李光南,我是和他一起光膀子露阴毛的,这都是跟电工 班的师傅学的。但她根本不听,好像是我抢了她心爱的玩具。 当初她送我到电工班报到,并不是因为我面子大,而是为了去看李光南。这 两个人谈恋爱纯粹偷偷摸摸,好像学校里搞早恋,让人想不明白。小噘嘴身边依 旧是一群科室青年围着,小李身边则没什么人愿意围,也就是我跟着他一起去换 灯泡而已。不过,厂里谈恋爱确实很不方便,会引来围观,干部群众说三道四, 最后双双被送到糖精车间去上三班,班次还给你错开,一个早班,另一个夜班, 整个成了猫头鹰和三黄鸡之间的恋爱。秘密恋爱是一种聪明的办法,熬到登记结 婚,领导就不好意思对你下毒手了。 那一年除了看过黄春妹的胸罩,还有一件事,是我和小李凭运气撞上的。但 我们都没敢说出去,不是怕被小噘嘴知道,而是怕被人打死。 五月里的一个下午,我和小李到锅炉房去换灯泡。锅炉房的师傅我们都认识, 他们打架的水平在工厂里首屈一指。他们个个都是五短身材,被腱子肉撑得像一 个充气人,而且都是黑不溜秋的。和他们搞好关系很容易,发几根香烟就可以了, 锅炉房的师傅要求特别低。 那天,师傅们指了指那排铁制的楼梯说:" 上面有七个灯泡都不亮了。" 我 和小李说:" 操,邪门,七个都不亮了?" 锅炉房师傅说:" 不是一起坏的,是 一个一个坏的,叫你们过来一起换了它,省得你们跑七趟。" 我和小李冲着师傅 们竖大拇指:" 哥们,够意思。" 师傅们笑了笑说:" 自己上去吧,我们就不陪 你们了。" 锅炉房在厂区边缘,外面就是围墙,围墙外面就是民房。整个锅炉房黑乎乎 的,灯光暗淡,到处都是煤灰,而且很热。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就算浑身长满 腱子肉,到老了以后还是会有肺病。人的气要是喘不过来,腱子肉就彻底白练了。 本厂的锅炉房在这一带是出名的。化工厂有四害:毒气,脏水,煤灰,以及 母老虎。其中,煤灰之害就产自锅炉房。一年四季,不管刮什么风,煤灰都在天 空中飘扬,到了下雨天,顺着屋檐淌下来的全是墨汁一样的黑水。那时候经常有 居民拎着扫帚木棍打到我们厂里来,白天晾出去的衣服,晚上收回来居然变成了 黑的。男人回到家一看那衣服,劈手就给女人一记耳光,女人大哭,就冲到我们 厂里来闹。 煤灰之害还造成了那一片居民的肤色与众不同,都是黑擦擦的,小孩更是像 特种兵一样,完全看不出他们的人种。一到下雨天,那些小孩的脸上就被雨水冲 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好像斑马一样。 那天,我和小李顺着铁制的梯子往上爬,爬上去五米,到达了第一个平台, 找到了第一个不亮的灯泡。再往上爬,找到第二和第三个不亮的灯泡。锅炉房非 常大,光线很暗,四周有窗,但这些窗的采光能力很差,一部分玻璃已经不存在 了,另一部分玻璃上积着厚厚的煤灰。 我在第三个平台换灯泡的时候,小李忽然踢了我一脚,说:" 你看。" 我当 时什么都没看见。小李指了指窗外说:" 看那里。" 那是一套" 回" 字形的二层瓦房,这是戴城最常见的民房,中间一个小天井, 四周一圈屋子。我们的位置略高于房顶,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扇窗,在那扇窗里面, 有个女人在慢慢地脱她的衣服。她先是从脑袋上摘下了汗衫,露出肉色的胸罩。 说实话,因为胸罩的颜色接近于肤色,远远望去,还以为她是个没有乳头的女人。 再后来她就把胸罩也摘了下来。整个一幕,从头到尾,她的脸都被屋檐挡住了, 我们看到的只是她的胸罩和胸。 我立刻想起了李晓燕奶奶的麻袋片,在乌糟糟的人群中惨不忍睹的那一幕。 我一生中看到的乳房从此不再是麻袋片,而是圆形的,饱满的,有着实实在在的 乳头的。每当想到这个,我就要头疼,好像被人用榔头敲了一下,最好去吃阿司 匹林。这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所以你不能说我是个色狼。古代欧洲那些大航海 的水手,在漫漫的航程中犯起了性苦闷,远远看见大海中的海牛,于是把那长着 乳房的怪物当作美人鱼。同样的道理,我们两个无聊的小电工,看见真实地人类 乳房,对此没有任何免疫力。 我和小李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她缓缓离开了窗口,我们的视线被黑色的屋 檐阻隔。如果我们的目光具有杀伤力,肯定会把那屋檐轰成碎片。我听见李光南 咽了一口唾沫,于是我也咽了一口唾沫。我们俩都默不作声。后来小李说:" 这 个事情,千万不要说出去。" 我说:" 你当我傻啊,黄春妹的亏吃得还不够啊?" 小李说,这件事情比黄春妹的严肃一百倍,那些生活在民房里的人,或多或 少都和厂里的人认得,有些甚至还是职工家属,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很快就会有 人来报仇,把我们俩杀死在锅炉房里,用煤渣掩埋起来,变成两具人干,或者索 性毁尸灭迹,扔到锅炉里烧掉。我听了这个,心里一寒,我倒是不怕被烧掉,但 变成人干太可怕了。白蓝带我去看过博物馆里的" 楼兰美女" ,妈的,那也叫美 女,整个一具被烘烤过的尸体,那就是人干。 九三年我怀疑自己是个性压抑,有关这个词,我也是一知半解。没有女人而 想女人,那是性压抑,想女人而撞到女人换衣服,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当时我 把这件事看得非常严重,认为是麻袋片之后上帝给我的补偿,现在想想,其实也 没什么。我看到的只是半裸,比六根差远了。当时我二十一岁,活了五分之一个 世纪,才撞上个半裸,运气也不见得好。但我不能说自己运气差到了家,如果真 是运气差到了家,我应该是看见了黄春妹的裸体,并且被她逼婚。这些都是小李 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