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第七章在希望的田野上(8) 我当时没什么法律常识,听到这种胡诌,吓得要死,以为那个南洋的花园国 家会向戴城派遣行刑队。这些行刑队会站在街上,戴着红袖章,凡是看见不文明 的行为,就一鞭子抽过去,连罚款都不需要,因为他们有钱,不稀罕人民币,他 们的嗜好就是抽人。由于他们的文明水准特别高,所以看不顺眼的东西也特别多, 像我们厂里的人几乎个个都可能挨鞭子。我心想,谁要是敢抽我,我肯定一板砖 拍过去。后来领导又说,他们不但敢抽戴城人,连美国人都敢抽。我心里不禁又 开始佩服他们。 这场报告听得我一头雾水,假如马上就有鞭子等着我们,为什么大家还那么 鼓舞?后来白蓝说我脑子有病,听报告时候断章取义,就听出这种效果来。 我对工业园区和三资企业抱有恐惧感,就是从这场报告开始的。后来,新加 坡人来参观戴城,全市发动进行爱国卫生运动,连我们农药新村都在大扫除,还 灭鼠。我妈妈问街道主任:" 新加坡人会到我们这里来吗?" 街道主任说:" 我 也不知道,但灭鼠很有必要,万一老鼠跑到宾馆去呢?" 灭鼠运动之后,老鼠没 见少,农药新村的鸡鸭被毒死了一大片,又不能吃,只能任由它们在草丛里发臭。 那时候新加坡人已经不干了,工业园区投资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死鸡死鸭没人管。 有关三资企业,对一个戴城人而言,始终是奋斗目标之一。另外还有两个普 遍的奋斗目标:考上大学,开个杂货店。除此以外就没什么了。坐科室那是梦想, 不是目标,奋斗了也没鸟用的。当时,糖精厂里暗流涌动,很多人都想去三资企 业碰碰运气。我以为小李会去,或者是长脚,没想到第一个吃螃蟹的竟然是六根。 有一天六根对我们说,他要去一家台资企业做电工。我们都很吃惊,说:" 六根,你辞职啦?" 六根说:" 我没有辞职,我有一大把调休,可以歇三个月。 我打算去台资企业干三个月,干得好就辞职,干不好再回来嘛。" 我问他:" 不 调你档案啊?" 六根说:" 三个月试用期,不要档案的。知道什么是试用期吗? " 我还真不知道,糖精厂没有试用期的,进厂就签合同。六根说:" 小路,你要 多见见世面,三资企业很现代化的,管理也是现代化的。" 我们就夸他聪明,六 根最喜欢别人夸他聪明。 后来六根就去了。过了一个礼拜,六根又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鼻青脸肿,嘴 上结着血痂,看这样子是被人打过了。 六根告诉我们,台资企业在很远的镇上,每天早上五点钟,那个厂里有一辆 破破烂烂的中巴车,把员工接到镇上去上班。更多的员工是住在厂里的。六根很 看不顺眼,三资企业的厂车竟然是一辆中巴车,而且那么破。中巴车也奇怪,不 给进厂门,是停在马路上的,工人得在门口打卡,然后才能徒步走进去。 六根第一天上班,下了中巴车,打了卡,趾高气扬往厂里走。他发现台资企 业很奇怪,工人走进厂门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交谈,更没有人说笑。工厂门 口站着八个穿武警服的保安。这种武警服在地摊上都能买到,是农民工和小流氓 穿的,六根也就没在意。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上班时候要在门口站八个保安, 糖精厂最多就站一个胡得力嘛。另外,这家台资企业才两百个工人,就要用八个 保安,而糖精厂几千个职工,也才配备了五个厂警。这莫非是劳改营啊? 六根很犹豫地站在门口张望,后来有个保安走过来,操着外地口音对他说: " 你这个傻逼在这里看个鬼啊?" 六根一听就生气了,六根是电工,虽然长得难 看了点,但手艺很好,糖精厂的厂警从来不敢对他这么凶的。六根指着保安说: " 你他妈说什么?" 话音未落,忽然屁股上挨了一脚,接着当头又挨了一拳,然 后他就被十六个拳头包围在中间。八个保安围着他,像打狗一样打他。周围的工 人依然静悄悄地走过,没有人围观,也没有人劝架。 六根被打昏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到了国道边上,衬衫(已经完全是布 条了)口袋里塞着一张开除通知单。六根没搞明白,自己还没上班,就莫名其妙 挨了一顿打,然后就被开除了。国道上全是风驰电掣的汽车,六根伸出手想拦车, 那些车发出巨大的噪音从他身边开过,没有一辆减速的。六根沿着国道往回走, 走得很慢,他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打断了。太阳下山的时候,他看见一片波光粼粼 的水面,水中央有个岛,岛上有几幢农村的小楼房。他知道自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