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第八章野花(5) 长脚大叫起来:" 夜大没有管工专业的!读了个大学,我还是修管子吗?" 我们三个坐在那里,被他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全都直着身子点头。后来小 噘嘴安慰他说:" 你也别难过了,这儿还有人学会计呢。" " 谁啊?" 长脚和小李一起问。 " 我。" 我举起手,眼睛看着窗外。 说实话,这个消息我是瞒着所有人的,我读高复班,我参加成人高考,我被 夜大录取,只有白蓝知道。我可没想到胡得力会打电话去夜大查询,如长脚所说, 考夜大必须要填工作单位。当时我想也没想,就写了个戴城糖精厂,早知道还不 如写个体户呢。后来长脚跳出来掐我的脖子,说,你怎么会考上夜大的,你根本 没复习怎么会考上夜大的。我用力摘下他的手,说:" 你是技校毕业,根本没参 加过高考,我是高中毕业,我基础比你好多了。" 长脚说,这下完了,双双去上三班吧。我说他神经病,我又不是他女朋友。 照我的看法,我去上三班的可能性倒更大。小噘嘴说:" 胡科长说了,你一辈子 做不了会计的,你会贪污的。" 我就说,这话逻辑有问题,既然说我一辈子做不 了会计,怎么又知道我会贪污呢。小噘嘴不跟我讨论这种问题,她不理解什么叫 逻辑,这种车轱辘话只有跟白蓝绕着才有意思。 后来他们问起我,为什么去学会计。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读的是文科班,可 以不用考化学物理,理科是我的弱项。去填招生表的时候才发现,夜大的文科专 业只有两个:文秘和会计。我他妈的很郁闷,我还以为自己能读个中文系什么的, 结果只有秘书和会计让我选择。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读哪个,后来招生的 老师急了,让我不要磨蹭,我就问他:" 您看我是像秘书呢还是像会计?" 老师 端详了我一会儿,摇头说:" 都不像。" 我只能闭着眼睛填了个会计,不像就不 像吧,也许老了以后能像。 小噘嘴说:" 反正,胡科长没说要送你们去上三班,但你们小心点,我听说 糖精车间要扩产啦,缺人,明年至少要调一百个人去上三班。" 有关一百个人去上三班的事情,后来被证实确有其事。一时间,白班工人风 声鹤唳,三班工人幸灾乐祸,甚至有些基层干部都打起包裹,要求调动到别的厂 去。糖精车间的新厂房正在紧锣密鼓的建造中,眼看着它一天天造起来,大家的 心一天天沉下去。这中间还地震过一次,可惜震幅太小,光是把河边的泵房给震 塌了,耗子全都跑了出来。糖精车间安然无恙,他们说,这车间投产以后,里面 的动静就等于是七级地震,这房子除非扔炸弹,否则不会倒。 我考上夜大以后,整个夏天就在等开学,心情非常糟糕。但我爸妈心情好极 了,我妈都快哭了,认为我要求上进,是个好青年。我爸爸强忍着激动,用深沉 的嗓音对我说,家里在我这一辈上没出过大学生,光出过我堂哥那样的流氓,所 以我这是光耀门楣的壮举。我看了看咱家的门楣,心想,爸爸,一个野鸡大学也 值得你这么激动吗。 我想退学是没门了,感觉是上了贼船。我妈在楼道里宣传了一圈:" 我们家 小路考上大学了。" 邻居不明白,就问:" 咦?你们家小路不是在糖精厂做电工 吗?现在大学又开始招工农兵了?" 我妈说:" 不是工农兵大学,是夜大学。" 邻居就说,小路真上进啊。然后回家去拍自己儿子的头皮,要他向我学习,一边 做工人一边读大学,既赚钱又拿文凭,全世界的美事都被路小路一个人独占了。 那时候我们楼里有个读高二的小子,重点中学少科班的,眼镜片子跟瓶底一 样,而且罗圈腿,看起来像个残废。残废的妈妈也教育他,向路小路学习啊,不 甘堕落,发奋图强。残废很不耐烦地对他妈妈说:" 夜大算个屁啊!我初三就能 考取夜大了。" 残废的妈妈就狠狠地教育他,说他太不谦虚。其实,残废说得一 点没错,夜大算个屁,不但文凭没鸟用,还有可能连累老子去造糖精。后来,过 了两年,残废没去考清华北大,而是考了个佛学院,剃头做和尚去了。残废的妈 妈哭了个半死,到我家来诉苦说:"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让他像小路一样考 个夜大呢。" 我这才知道,天下的母亲,都具有一种非凡的预见能力,当初她让 残废向我学习,原来并不是学我的上进之心,而是学我的入世之心。我妈也是如 此,夜大的文凭无法让我去厂里做一个会计,但至少能让我娶一个读中专的姑娘,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娶到个读本科的。这也是一种入世精神,可惜我和残废都 不能体会母亲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