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第九章我的伤感的情人(11) 那时候我想象的是,厂里卡她档案,而我拎着几根雷管跑到办公大楼。其实 我也不知道应该跑到哪个科室,但雷管是会说话的。然后她被送去读研究生,我 被送去坐牢。我这个行为是个十足的反社会分子,仇视一切,乃至变态。照白蓝 的说法,路小路,你还是少幻想一点这种事情,你知道哪里去买雷管吗。 她告诉我,辞职以后她要去北方,坐上长途列车,沿着京沪线到北京,再去 唐山。她一直想去唐山看看。随后她将往西到敦煌,取道格尔木进入西藏,她将 在西藏???留,去见一个朋友,然后经过成都到上海,再返回戴城。她在一张 中国地图上画出了一个四方形的路线。她说:" 回到戴城,应该是五月了。" 我半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看着她在地图上指指画画。她问我:" 小路,跟 我一起去西藏?" 我摇摇头说:" 西藏有什么好玩的?我也请不出那么长的假, 还要去读夜大。" 她觉得跟我简直没什么好多谈的,我越来越像一个上三班的工 人了,一睡醒就去上班,一下班就想睡觉,而且永远睡不够。她托着腮帮子观察 我,而我接二连三打呵欠,我不是摆谱,我确实不知道西藏有什么好玩的。后来 别人告诉我,西藏是文艺青年的圣地,有生之年一定要去西藏,还给我看马原和 扎西达娃的小说,我佩服得不行,同时也感到后悔。人一辈子错过的东西太多, 也不值得为之捶胸顿足,但是,二十岁那年没有陪着她去西藏,想起来还真是很 遗憾。 她问我:" 小路,你活到这么大,最害怕什么?" 我说我最怕上三班,日夜 颠倒,干得我神志不清,青春痘死灰复燃,脸色好像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样。她说 :" 那我们要是分手了,你害怕吗?" 她问得很奇怪,分手了只会难过,怎么会 害怕呢。我想了想说:" 起初大概会害怕吧,以后就好了。上三班会永远害怕下 去,所以还是上三班比较可怕吧。" 她就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说:" 可怜的路小 路。" 她还说,我在糖精厂大闹会场的时候,她其实很爱我,可是她又很清楚,我 这么干是找死。假如我只能永远上三班,那么,我的这种嚣张就是一件很糟糕的 事。我说我无所谓,再说我也并不嚣张,我大多数时候都很温和的。 她说:" 你不要自暴自弃就好。" 我说:" 好的。" 那年冬天在我印象中特别长,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想不出有什么晴朗的日子。 有一部分时间,我用来睡觉,剩下的时间就在车间里造糖精,车间里光线很差, 即使是晴朗的天空也被隔离成灰色暗淡的。我就像一个生活在北极的人,据说白 夜会使人得忧郁症,性欲减退,生育率是负数。当时我就是这种情况,到了白蓝 家里,看见那张床特别亲切,倒下去就睡着了。 春节之前,厂里发了很多年货。工人都很高兴,整箱整箱地往家里搬方便面 和橙子。最喜庆的是发鱼,两尺多长的大鱼,用卡车运到厂里,发到各个班组。 鱼是有大有小,大家抽签,然后排队挑鱼。九三年春节,我还在钳工班,手气不 错,抽到第二位。当时德卵抽到第一位,结果这个傻逼学雷锋,挑了一条最小的 鱼。轮到我的时候,钳工班的师傅都瞪着我,我心里发虚,也挑了一条小鱼,只 有一尺来长。排在我后面的老牛逼占了大便宜,毫无愧色地拿了一条两尺半长的 大鱼。到了九四年春节,我很想报这个仇,结果发鱼的那天我正好是上夜班,晚 上十点钟到了车间里一看,有一条九寸来长的小鱼挂在休息室里。别人告诉我, 那就是我的鱼,抽签结果我是排在最后一位。我问他们,谁他妈的替我抽的签。 他们说,别人都抽好了,剩下最后一个当然就是你。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抽了多 少次,把我抽到了最后一位去。 那年还发兔子,活的。厂里扩产征地,把附近农村的一大片地皮吃了下来, 那地方正好有个养兔场,养着千把只兔子。农民没地方安置兔子,干脆全都卖给 了我们厂。上千只兔子在养兔场里,无人照看,像奥斯威辛集中营的犹太人一样, 成批地死去。死兔子很难处理,又不能吃,又不能扔到垃圾桶里,别人会以为闹 鼠疫。厂里没辙,把兔子发到职工手里,让我们拿回家,或杀或养,自行处理。 中班回家的路上,我自行车龙头上倒挂着一只活兔子,用麻绳绑着,它很难受, 一路上不停地踢蹬。我不知该拿它如何处置,我没吃过兔子肉,不知道自己爱不 爱吃,它剥了皮又不够做一条围脖的。我把自行车骑到白蓝家,她应该也有一只 兔子,两个兔子在一起也许就不那么难受了。结果自行车骑到新知新村,拐弯拐 得太厉害,那兔子一头扎进车轮里,咔嚓一声,脖子被绞断,终于不再踢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