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桑那高地的太阳(6) 说实话,这一觉还真没把骨节眼里那点连着几天积攒起的酸软困乏睡过来呢。 但既然有人来敲窗户,总归还是有事吧。他便懒懒地坐起,漫应道:" 来了…… " 咚咚咚。又是三下。人影一晃。 " 什么事,吭个气嘛……" 谢平叫道," 我这不是起来了吗。" 外头咯咯一笑,回话了:" 大懒猫。还睡呢?" 嘿!是秦嘉!谢平高兴得" 哇" 地叫了一声,掀开被子,就要去开窗。但马 上看到秦嘉身边还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想到自己赤条条上下就只穿着个短 裤头,窗上也没遮个东西,便白条条一晃,赶紧又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个头来喊 道:" 别急,我这就穿衣服开门。" 秦嘉在窗外头早已背过身去,刷地红起脸,骂道:" 你们这些男生要死啊! 连窗帘也不挂一个,未免也太大方了吧!" 谢平笑着索性拱进被子里,三下五除二,穿上衬衣、长裤,趿鞋,去把门开 了。秦嘉还不肯进来:" 去!穿整齐了。别不三不四的。" 这时,谢平已经看清, 在秦嘉身后站着的是齐景芳。她的脸也微微红着,捂起嘴在偷笑。他们三个离开 上海时,坐的一趟火车,编在一个中队里。谢平是中队长。秦嘉是中队副,也是 个预备党员,比谢平还要大两岁,是从戏剧学院退了学报名来农场的。眼下,她 在园林队青年班当班长。齐景芳严格说起来算不得上海的,地道一个" 山东大葱 ""侉娘" 。她姐夫是南下的干部,在上海一个街道党委里做书记。她上初二那年, 出了一档事,气忿忿地只身跑到上海来找姐姐姐夫,正赶上动员青年来农场。她 宁愿过火焰山,也不肯再渡渤海湾。虽然没有上海户口,不在兵团招收的范围内, 但由姐夫出面,给有关方面通融了通融。毕竟有志" 建设边疆、保卫边疆" ,是 件大好事,各方面开了绿灯,也跟上了火车。她倒是比谢平还小两岁,今年满打 满算也才十七。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她就是亥猪年生的人。属猪好,有得吃, 省力,她常笑着这么说。别看" 侉娘" 小,心眼多着呢!她一到羊马河就让场部 协理员看中,留在场部招待所了,一天没下过连队。八个月前,甭管谁,哪把她 放在眼里过?既不是党员,也不是团员,当然也没在团校受过培养,没人把她当 骨干。可八个月后的今天,她在招待所照样当上了服务班班长。这服务班班长你 觉着好当?你知道服务班里供着的净是些什么" 神" ?谁的老婆、谁的小姨子能 进了场部招待所的服务班?三十好几的大老娘儿们在场部一待恁些年,什么样的 事没经历过?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什么样的亏没吃过?什么样 的便宜没占过?你就把十个脚趾头一块堆搬尽来数数吧。她们能服了谁?嗨,偏 偏她——十七岁的齐景芳,就当了她们的班长,把个服务班调理得挺顺溜。今天, 她跟秦嘉一起来看" 中队长" ,叫他上她那儿吃早饭,另外还有话要说,有事要 跟他商量。 " 快点、快点……" 秦嘉急性子,一边催,一边动手就要给谢平去叠被子。 嘴里含着牙刷的谢平跟触了电似的,一个箭步蹦到床跟前,一脸尴尬相地护住还 绞成一团的盖被和棉毯,不叫秦嘉碰。满嘴牙膏沫,呜呜哇哇又说不清。其实不 说也罢,秦嘉早看出他的尴尬所在。一床自打离开上海就再没拆洗过的被窝能叫 女生碰吗?那被头油黑锃亮,裁成条,发给剃头师傅去蹭剃刀倒蛮合适!妈吔! 秦嘉扑哧一声笑着,浑身便腻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 我抱去替你拆洗吧。你这床被子倒不怕招雨。" 齐景芳笑道。 " 别别别……" 谢平涨红了脸,又往床跟前靠了靠," 咱们别再说我这床被 子了。别让它扫了咱们今早起见面的兴头了……" 谢平含含混混嘟哝道,加上那 副从没见过的尴尬相,惹得秦嘉、齐景芳再也忍不住,捧住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 天哪……这些男生还晓得难为情。别跟我现世了……哎哟……你瞧他,还 挺认真……哎哟……" 秦嘉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歪一边去呻吟了。 谢平趁她俩只顾在那厢捧着肚子哼哼,赶紧把铺盖整个一卷,只剩半拉光铺 板,趁便又把床前撂着的一双衬里既黑也破的布鞋朝床肚里一踢,草草抹了把脸, 便紧着催她们:" 走吧走吧……" 怕她们再发现了什么必须是" 内外有别" 的物 事,来寒碜他。这些女生也真是的!少见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