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桑那高地的太阳(17) " 真有你的……" 他最后宽谅地笑了笑,给了这么一句,走了。 屋里留下谢平自己。过了好大一会子,他才平静下来。拿上记事本和那许多 文件,去找严技术员。 生产股在走廊那头,是个有四扇窗户的大房间。可严技术员已经跟场长走了, 给谢平留了张便条,说:" 小谢同志:你的热情,难能可贵。我原料你并没跟你 们的陈助理员把这事谈透。看来,确实如此。文件由白保密员取走,必已回到你 手中。我跟场长这回还要去皮坊。我看你身上没一件皮货。住机关,常出差。没 皮衣可不行。如果你需要,给我打个电话。我让皮坊给你弄一件,价格会是优惠 的。" 谢平不无失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见老哈竟在屋里,坐在他床沿上,背靠 被褥,把两只细巧的脚蹬住火炉角,一头嗑着她自己特制的葵花子——用加糖的 五香盐水煮熟,又在火墙顶上慢慢焙干——一头朝办公桌那边抬了抬她尖尖的下 巴,说道:" 给你的。" 谢平开始还以为给他送椒盐五香瓜子儿来了呢。再一看,是陈助理员给他的 一张便条。又是一张便条:" 我跟政委走了,得几天工夫。既然蹲点,就得蹲住。 这是政委一贯的主张,也是我一贯的主张。我经过反复考虑,今年这份劳动竞赛 的文件,还是我自己来起草吧。你刚调入我股,多花点时间,多进入些情况,看 来是必要的。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先不急于开展工作,工作还是有得你做的。这 几天,你就在办公室值班,做好电话记录。来电人姓名、单位、来电时间、内容 摘要和处理结果,都要一一记清、备查。一般情况下,你不要擅自处理。都转给 有关部门的有关人员去承办。转给谁了,他是怎么答复你的,也要记清。机关里 的事,一是要勤,二是要清。勤就是勤快,清就是清楚。这是政委经常强调的。 我认为这是个高明的归纳。电话记录本挂在我办公桌左手墙上那一排钉子的第三 枚上。老白同志处有我办公室的钥匙。从老白同志处拿的文件,请从速如数归还。 切!切!" 五 我必须生活在他们中间。但他们真的需要我吗? 现在,谢平终于体会到场部晴明的白天,是多么寂静了。天蓝得像纹丝儿不 动的湖面。秃溜溜的白杨树枝上结满了茸茸的树挂,显见得那般粉妆玉琢。到中 午时分,路面开化,成了一摊稠黏的烂泥,连白脖子乌鸦都不敢往下落。人也只 好贴着墙根,拣阴冷硬实处下脚。吃罢午饭,停了广播,四周围又好像再度沉到 湖底里去了似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而后,就只能看到运空奶罐的牛车从窗前 缓缓走过。而后,才有从屠宰场回来的车。车厢板缝里滴着血水。还有拉草的牛 车,它们一步三摇地在泥坑里挣扎。晃荡的车厢撞击在轴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 的哐当声和吱嘎声。那高高堆起的草垛,好像每时每刻都会崩散,却奇迹般地团 结住了自身。车把式们还躺在那晃动的草垛上头,从光板子老山羊皮大衣里边, 懒散地伸出稀脏的脚和带着红布条缨络的鞭梢,眯盹着,享受那暖洋洋的太阳的 抚爱。 傍晚晌,谢平去打饭。走过机关篮球场,他看见渭贞嫂和建国了。他们起先 待在球场边,等着谁,见有人,出溜一下,躲闪进被暮色笼罩得分外幽暗的林带 里。林带外头,停着一辆拖车。没熄火,突突地发动着,还亮着车灯。谢平认得, 是试验站的车。他料定,渭贞嫂和建国是来探望赵队长的,便追过去,喊了声: " 渭贞嫂!" 没人应。追出林带,见渭贞嫂和建国慌里慌张紧着往拖车上爬。他 又叫了声:" 我是谢平。" 渭贞嫂手一软,脚踩了个空,从车厢板上掉了下来。 建国原本就不想躲。这时,跳下地,先搀起娘,回头叫声:" 小谢叔叔" ,想朝 这边跑来,但被渭贞嫂一把拖住。渭贞嫂都没顾得上去揉揉腿面上蹭肿了的地方, 拢拢散乱的鬓发,只是搂定了建国,缩回到车厢板投下的阴影里,直到谢平走到 跟前了,才抬起头,红着眼圈,看着谢平,说了声:" 是……你……" 她显得那 样的恭敬谦卑,又显得那样的陌生。谢平心里好一阵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