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桑那高地的太阳(24) 政委亲自过问谢平的情况,叫陈满昌不舒坦、不自在,甚至多少有些紧张。 政委的特点,他清楚。今天使用你,并不表明他真器重你。今天把你晾在一边, 也并不表明他对你的潜在的能力缺乏明晰的估价。他不断地在掂对、测试,掐着 指头计算。这正是政委厉害的地方。他办事用人都十分讲究时机。时机不到,决 不动声色。只看他在袁副校长和儿子跟前那副随和、琐碎的劲头,就以为他是个 婆婆性子,或只看他跟场长扭咬得恁凶,一丁点都不肯退让,就以为他刚愎狠辣, 那你就都错了,简直是错到了家,错出了圈儿。政委当仓库主任前,在部队一个 兵种总部当过秘书。是海军总部还是陆军总部,闹不清了。他自己不说,你也查 不到他的档案。他的档案在兵团干部部铁皮保险柜里锁着呢!密码锁,你开得开? 后来因为什么,下来当仓库主任,也闹不清。但能在总部当秘书,这能耐还咋的? 政委自己现在已很少动笔了。但无论是老严还是老宁,虽说都是正宗的拿" 人民 血汗" 灌了十五六年的大学生,写的讲稿,起草的总结,呈到他手里,他都要给 你打发回来三四次,叫你自己改。而后,他再亲自给你改,能给你改得面目全非, 再把你叫来,一句一句跟你说,为啥要这么改。你问老严、老宁服不服?" 这一 点上,政委真是没得可说的!" 这两个臭不唧的大学生都感叹呢!但,陈满昌起 草的文件,政委从来没给打发回来过。" 行,搁这儿吧。" 第二天去问,画了圈 了。" 打印下发。李" ,那一笔流畅粗大的红字!每次都这么顺当。政委看不出 来,满昌起草的文件,只是拿去年发过的,加上今年师里刚下达的揉一揉、搓一 搓再顺一顺?他看不出,比起老宁、老严,满昌的文字工夫差好大一截?那你又 错到了家、错出了圈。政委心里贼清楚。但为什么不打发你去改?不为难你?因 为他刚到羊马河,他需要几个像你陈满昌这样的人。也因为,他看透了你。你那 一碗,到底了,没必要那么样地为难你。挖耳勺里堆满芝麻,又能榨出多点儿油? " 就这样吧……" 所有这一些,陈满昌心里全明白。就说对这一拨" 上海鸭子" 吧,别看政委平日很少说起他们。兵团群工部、师知青办来要情况,他都懒得出 面去谈,总打发政治处主任去应付。但陈满昌很清楚,谢平他们这最后一批上海 团校来的学员一到羊马河,政委立马就让干部股、劳资股找出他们的档案送他那 儿去过。调谢平,还是政委亲自给张股长交办的事,政委还不让张股长跟任何人 说。所有这一切,都表明政委对谢平是有打算的。这正是陈满昌时时也得掂对的 一件心事。自从谢平调来后,政委从不在满昌,也不在政治处人面前谈谢平,好 像完全把他冷落一旁。(对此,谢平还迷惘过好一阵。在街道团委工作那一阵, 无论是街道党委的何书记,区团委的李萍琴,或是团市委地区工作部的宋部长待 他都很热情、知心、坦诚。他习惯了这种关系,也需要这种关系。)两天前,政 委突然找满昌,说谢平的事:" 小伙子有点毛病,是吗?给你添不少麻烦。你考 虑考虑,(政委总是用这种口气跟满昌说话。但政委越这样,满昌越不安。要是 真心,他一个五十来岁的人,用得着这么谦和地对待他这个三十才出头的部下?) 是不是把他搁宣教股去。老宁那人大大咧咧,倒是什么都不在乎……" 陈满昌没 放谢平。他听出政委暗指他不如老宁那么容人。他不能让政委对他产生这样的印 象,更不能让谢平带着对他的" 成见" ,到另一个股室去,这样实际上是在机关, 又是在政治处内给自己增加了一个对立的力量。不,现在不能让他走。得过一段 ……看看那时的情形再说…… 过了两天,机关抽人下去分片包干,督促检查冬季的备耕备料工作。组织股 抽的,是谢平。宣布名单的当场,许多人偷偷拿眼角瞟谢平。他们料到陈满昌会 这么干的,想知道谢平的反应,想看看陈满昌面部的表情。但他俩都没什么异常 的表现。这不能不让他们扫兴。 谢平乐意下连队,只是受不了那些含意复杂的瞟睃。所以,等协理员一宣布 " 散会" ,他起身就走,让别人去议论和猜测去。他估算,这次蹲点总要蹲过年 去了。组织股里又调来个上海青年,跟他一起搞劳动竞赛,股里的工作倒不用他 操心了。但齐景芳的补课和原定跟秦嘉说好,找各青年班的人碰头,这两件事得 在走之前安排妥了。而且,他也急于想见到秦嘉。他想说服她,能同意他向领导 打报告,调离机关。他不想这么窝窝囊囊地在陈满昌跟前待下去。事情越来越清 楚,陈满昌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替他本人办事的" 小伙计" 。但谢平自忖,他不是 单为了做谁的小伙计,才不远万里跑这农场来的!有一次在电话里,他跟秦嘉透 了点风。秦嘉那番惊讶,在电话里哇啦哇啦大叫。" 到底出什么事了嘛?说呀! 出什么事了?" 她追问。他说:" 你别叫唤呀,有些事电话里不好说(总机房的 守机员经常监听上海青年的电话。尤其是一男一女打电话时,她们更爱听)。见 面再说吧。" 放下电话,他细想想,是啊,出什么大事了?没有啊。干吗那么脆 弱?得适应各种环境的考验嘛!都要别人顺着你,那就别离开上海。在上海万事 就能恁柔顺?不照样年年有人在单位里寻死寻活地闹吗?人心不足蛇吞象。哪儿 没有一本难念的经?这么想想,平静了。但老也平静不了多久。但凡一走近陈助 理员办公室的门,他的脚就沉重,他的心就慌涩。他就不想往里走,但又必须往 里走。" 回试验站去吧。" 他无数次对自己说。但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 到底 出什么事了?没有啊!我患得患失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