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桑那高地的太阳(75) " 你这么说了?" 谢平连连跺脚。他觉得自己起码猜到了老爷子忽然反目的 一半原因了。 " 咋了?我说错了?我是吓唬他的嘛。" 谢平垂下头,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对桂荣说:" 你没错。没事,回吧。 机器动起来,吵死人。回屋去吧。" " 那你呢?" 桂荣仍不放心。 " 我一会儿就来。" " 刚才小刘说,等骆驼圈子一归并到福海县,我们全家都要搬到县城里去住。 他答应替我在县城里找个合适的工作,或许就在他公司里干个文书之类的事。我 跟他说,骆驼圈子还有个挺能干的上海老高中生,人也挺好,求他一起给安排在 他公司里。他说可以考虑。要这样,你还想着要去讨回你那通知,还死活要回你 那上海吗?" " 随你。" " 真的?" " 真的……" 桂荣叫着:" 军中无戏言。大丈夫说话可要算数!" 兴高采烈地走了。走之 前再三叮嘱,中午饭,她舅爹把分场所有的班组长以上干部都叫家去陪客," 他 也跟你说过了吧?来的时候换件干净衣服。" " 行……" 谢平这么安慰桂荣。但实际上老爷子根本没通知谢平去陪客,谢 平根本不知道还有聚餐这一说。这进一步证实,老爷子的态度骤然间发生了三百 六十度的变化。为的啥?自己没干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早起不就拉了两趟柴火吗? 还都是按他吩咐的办的。即便是跟桂荣的关系,自己也一直是有所克制的,从不 敢越份儿去" 伤害" 他这个宝贝疙瘩蛋。倒是年轻的桂荣,在他俩单独相处的时 候,总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那种他一直不敢给的更强烈的亲热和爱抚。老爷子轻 易不把谁当" 自己人" ,也不轻易拒谁门外,准有人在老爷子跟前捣了自己。他 不安,但又安慰自己:" 操!反正我对得住任何人。该死该活鸟朝天!管他呢! " 便强压下一时急涌翻滚而来的心潮,在炉子里架起梭梭柴火,发动电机去了。 一直到天落黑前,淡见三才带着机务大组的一个老伙计来换他的班。他用旧 铁桶剜来半桶雪,坐在炉子上化开,草草地洗了洗油手,刚出了机房门,便见司 务长老关迎面走来。老关说:" 辛苦你一天。走,上家去喝两盅。你那一份,老 爷子吩咐给你留着呢!""多谢!" 中午没人来请他,谢平已然有气。他不想再去 领" 那一份" 。但一想,这事,跟老关没干系,何必驳了他的面子,伤了和气? 便还是跟他走了。老关这人绵绵的,心挺细。因为是江苏人,有个把姑表亲戚在 上海工作,常到谢平屋里来聊天,拉半个老乡,也常把谢平叫家去喝两盅。应该 说,这些年,他、老淡、老徐、老于,还有分场里恁些转业战士和新生员待谢平 都不错。没有他们的这种相待,他那倏然去了的十四年还真不知又会过成咋副模 样呢! 司务长家也是个泥巴房,里外两间。两间当中的门洞上挂着个脏兮兮的旧床 单作帷帘,颜色褪净了,又染上许多个黄斑、黑斑,还有娃娃们玩火烫出的烟洞, 大的连着小的。每回上老关家来,谢平都觉得好像是到了野战医院的地下急救所。 老关事先打发老婆带着孩子串门去了,屋里异样清静。叫谢平惊讶的是,一 撩门帘,见老爷子在里边静等着他呢!因为老爷子来,屋里显然着意收拾过一番。 大概也是因为老爷子要使这屋,老关才把他老婆跟孩子乖乖地支走了。大床。小 床。木箱。白皮碗柜。大床极宽,得铺两条床单。靠外的那条床单皱缩着有多半 拉从床沿上垂落到地面,遮去床肚里一片杂乱。仔细看,还能看出那床单是自己 扯了黄绿点子的泡泡纱布缝的。在那不规则的黄绿点里,还规则地分布着一些水 红的圆点和隐黄隐绿的长条…… 老关端上酒菜,拿手心抹净了筷子,吹吹酒盅里其实并不存在的尘埃,摆整 齐后便知趣地退了出去。老爷子坐在大床上。面前的方桌上,放着两碗肉菜,一 碟油煎花生,还有一小碟专为老爷子准备的松花蛋和一碟切成寸段的雪白粉嫩的 胡葱秆儿。一瓶原装的" 伊犁大曲" ,戳在另一边高高的五斗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