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桑那高地的太阳(86) " 你来……你来干什么?" 齐景芳一阵痉挛。她刚想要生炉子掏炉灰,便一 把抓起铁火钩,拧过身来,直瞠瞠地盯着黄之源。 黄之源跟齐景芳结婚后,在煤矿上当科员。他一直不让齐景芳要孩子,怀一 个刮一个,刮过三个;也不许齐景芳采取节育措施。" 我可不能太方便了你这破 货……" 他冷冷地苦笑道。婚后不到两年,他受不了这山坑里煤矿上的寂寞,他 埋怨、寻衅,说这一切都是齐景芳造成的。他为了齐景芳,才毁了自己的家,自 己的前途,毁了自己的幸福,成了个" 废人" ,成了一段没人要的" 烂坑木" 。 他常常不回家住,在办公室里搭个铺。一出差,十天半月,有时个把月也不捎个 回信回来。他到林场去哀求过场长政委,在林场老场长面前掩住脸哭,在前妻跟 前打自己的耳刮子。几个月后,他突然告诉齐景芳,他要回" 林业系统" 了。" 你是跟我离,还是跟我走?" 他问道。" 跟你离!为了我那三个应该活下来而没 能活下来的孩子,我也要跟你离!离!离……" 齐景芳扑过去,一边哭,一边抓 他的脸,把他赶出屋去。齐景芳独自过了两年。这两年里,矿上的人待她不错, 矿长一家待她更好。她也常去矿长家,帮矿长老伴做针线活。矿长家的闺女索性 搬到代销店小屋,陪她住。再后来,矿长吞吞吐吐地向她提出,要她嫁给他的儿 子。他儿子是个中专生,一个比她还小三岁的" 孩子" ,一个总是怀疑别人瞧不 起自己的男人,一个整天耷拉着脑袋,坐在窗前的忧郁症患者。他在红山嘴的精 神病院住过半年,人倒长得还清秀。齐景芳觉得矿长亲自开了口,自己不好拒绝 的。那" 孩子" 倒也不胡来,只是抑郁,不蛮横。想着婚后好好过日子,也许能 治了他的忧郁,也想自己待在这偏僻的小煤矿上,能得到矿长一家的照顾,也不 该小瞧了这一点。她就答应了。先起,那" 孩子" 待她,倒是百依百顺,温柔体 贴。但不管齐景芳上哪儿,他都要远远地跟着。有时让他妹妹跟着,有时求他老 娘跟着。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齐景芳会真心跟他好。他老是要问齐景芳:" 你说, 到底是我来劲儿,还是你那位黄科长来劲儿?" 他总觉得她在跟人私通,翻她的 箱子,翻她的书,翻她的柜台、钱盒、抽屉……偷偷地把她棉袄棉裤棉被所有的 夹里拆开来搜。发起病来,还要扒光了她搜。起先,她可怜他。她知道,他从小 让他爹管得太严。矿长动不动就飨以老拳,管得他出气也细弱了,总觉得自己这 也不行,那也不行;走路都不敢抬头,快快地走,半道上也不敢逗留;上了学, 他就害怕老师到他爹那儿告状。老师脸上不高兴,他就害了怕,就提心吊胆地在 办公室门口转悠。希望找个机会,去跟老师说上一句:他下一回再不这么惹老师 不高兴了。(他总觉得老师的不高兴,全是他惹起的。)到中专里,他的这个毛 病更厉害了,连同班的学生干部也怕。学生干部借了他什么书,他也不敢去要回, 怕班干部记恨他。班长写信,他也总要设法偷出来看看,他怕班长给他爹给班主 任汇报他的情况……老师开会,他也要到窗户根底下去偷听……搜过了齐景芳, 便跪在齐景芳跟前哭,求她别跟人家好。 她祈望,有了孩子,他做了爸爸,精神会得到宽慰,会自信起来。后来,他 们果然也有了孩子。但他的病非但未见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了。他讨厌宏宏,总 认为宏宏不是他的。有时,他会恶狠狠地晃着宏宏,问:" 告诉我,你的爸爸到 底是谁……" 有一回,才一岁半的宏宏从托儿所回来,一进门,叫了声:" 爸爸 ……" 他冲过去,用大力扇了孩子一个耳光,吼道:" 你的爸爸不在这屋里…… " 孩子一头撞到铁炉子尖角上,扎开了好长一个口子,流了一脸的血。也就是在 那一天,齐景芳抱起宏宏跑到卫生队,找淡见三。淡见三慌急慌忙把娘俩扶到自 己小屋里,替宏宏处理了伤口,缝了六七针,哄着他睡了,安慰着痛不欲生的齐 景芳,头一回留住齐景芳,在他屋里过了夜……这得怪谁?难道她就没有权利为 自己寻找一个真正的男人?随着齐景芳态度的变化,宏宏的爸爸病越发加重。他 蛮横,但只欺负比他弱小的东西——邻居家的孩子、小狗小猫小鸡、矿上的劳改 员、长得比他瘦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