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惩罚 与人内心深处的暴风骤雨比起来,外面的雷霆大作、暴雨倾盆简直算不了什么。 那不过是噼啪响几声,哗啦下几个雨点子而已,可内心里的就不一样了,一会儿像 用鞭子抽,一会儿像用刀子切割,更有甚者,它有时还像一只老鼠般又撕又咬,把 五脏六腑搅成团儿,叫人生不如死。 敖子书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屋梁,额头上尽是冷汗,他 能听到自 己粗重的喘息在房间里回荡着,一声接着一声。想想今天发生的事,简直就跟 做了个噩梦一般,只是梦还有醒来的时候,他这次却是把自己打进十八层地狱了。 今天早上,好像一起床来就没碰上什么顺心的事。他到茹月那丫头的屋里去, 本想跟她说几句亲热话,谁知见她正炖好了鸡要给谢天送去。敖子书弄不明白,自 己明明是真心喜欢茹月的,她为何心里就装不下他?谢天都被赶出去了,没了名分, 可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惦记着?自己呢,想想就憋屈得慌,除了父母挂着还有谁?以 前还有爷爷偏袒着,现在倒好,子轩又把这份荣耀给夺去了大半儿。 在这个大院里,也许只有他才是最孤独的,没有一个朋友,甚至没有一个敌人, 有的只是那个可以登楼读书的资格,被几道铁门关着,被几个人守着,死气沉沉如 同坐牢。他也年轻,也一腔豪情有血有肉,也盼着能有二三知己,纵论天下以文会 友,学竹林七贤,聚兰亭禊会,可敖家的人谁又能真正的了解他? 今天早上被茹月赶出屋后,他沮丧了半天,在曲桥上走过时,无意间从水池里 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佝偻着背,便像个小老头似的。就在他看着水面呆呆发愣时, 子轩那小猴子突然从后面拍了他一下,险些将自己魂儿吓掉,他却笑得拍起了巴掌。 子书实在是拿这个顽皮的弟弟没办法。 后来,子轩说今天他不上楼去读书了,要去山上看谢天。敖子书的心思便也活 动了。在知道茹月要去给谢天送吃的后,他的妒火就一直没消下去,反正今天也无 心入读,何不便跟子轩同去?谢天和茹月想在山上私会,他就偏偏不能叫他们清闲 了。这样,哥儿俩便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出去。 在书楼坐久了,乍见庄外的柳绿花红,莺飞燕舞确让人心情舒朗。子轩更像个 脱了缰的马驹子,又蹦又跳,一会儿去撵兔子,一会儿去抓鸟,没半点停歇。子书 急于赶上山去坏谢天他们的好事,便不住地催他快走,可那猴子哪里能听进去? 这一耽搁,便误了上山的路程,后来他实在烦了,便恨恨地说了句,“好小子, 你就看着折腾吧,山这么大,你要是跑丢了,也没人能找到你!” 那“猴子”反倒朝他吐吐舌头说:“大哥,你舍得我跑丢吗?没人陪你读书, 那可不是好玩的!” 不成想,正是这句话触动了他的邪门心思。是啊,要是子轩真的跑丢了,那不 是就没人跟他争风满楼了吗?爹娘也就再也不用吊着心了,爷爷也就不会再偏袒别 人了,这偌大的家业将来也全都归了自己。就好像《水浒传》里的洪太尉在伏魔殿 里揭开了青石板,放走了一百零八个魔王一样,敖子书脑子里的“妖精”也都蜂拥 钻了出来,在里边不停地兴风作浪。 一道上恍恍惚惚的,那个可怕的念头一直徘徊不去,不想吧,心里还怪痒痒的, 想深了又觉得心惊肉跳,整个人便像入了魔道似的,身上忽冷忽热,牙齿上下捉对 儿打架,眼光闪晃不定,腿脚一个劲地打摆子,口舌发干呼吸急促,云里雾里只是 一个迷瞪。 不知不觉中,便随着子轩走离了山道,从山梁上翻过去。后来,他们听到远远 地传来了一个少女柔媚的歌声,唱的是首情歌:小妹妹对哥情儿真,一天三遍挂在 心,竹子拔节细又高,哥哥哟,莫忘了妹妹对你的亲…… 那歌子是从一大片竹林里传出的,盈盈的一汪碧绿,像轻薄的烟雾在流动,月 白色的一个点儿在其中飘忽,似隐似闪。歌声从竹海里飞出时,像带了绿色的凉意, 叫人听了燥热顿消,舌底生津。 子轩突然叫了起来,“那是茹月姐!”高兴地拍起巴掌来,喊,“茹月姐,茹 月姐!” 敖子书随即也看清了,没错,正是茹月穿着月白衫子在竹林里穿行,手里还提 着个食篮。一股怒火倏地冲上了脑门,自己到底是来晚了一步,你看把这丫头美得, 连歌都唱得这般肉麻。他冲着子轩喝道:“你别喊了,喊了她也听不见!” 子轩说:“不,她都转头朝这边看了!”拔腿就朝竹海那边跑去,却不防下边 就是斜坡陡峭的山崖,子轩一个踩空,身子忽的就向下滑去,他惊叫着:“哥,哥!” 敖子书当时头轰的一下,慌忙赶了过去,子轩两脚猛蹬着山壁,一只手抓住树 杈,一只手伸过来,小脸吓得没了血色。但他的手还没触到子轩的手指头,脚下便 哧溜的一滑,吓得赶忙抱住了树干不敢动弹。 子轩又哭喊了声哥,眼巴巴地看着他,便像一只可怜的小小羔羊般。他一咬牙, 正要把手再伸出去时,子轩的手已经抓脱了树杈,惨叫一声坠了下去,碎石噼里啪 啦的一阵闷响,之后便是瘆人的沉寂。 他吓傻了,腿脚发软,一时间哪还有劲儿爬起来,只知道死命地抱着树干,心 里一个劲地喊:“不,我没想推他,他是自己掉下去的,我并没见死不救,委实是 来不及救。” 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他再也不敢往崖下看,撒腿就朝山下奔去,便好像后面追 着鬼似的。此时哪里还顾得什么斯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到山脚,便觉得身子像 着了火一样,汗水流下来迷糊了视线,刺痛了眼睛,呼哧呼哧地喘息着,眼前哧啦 哧啦地冒着金星。尽管如此,心里却很清楚,这件事绝不能跟沈芸说,要是她知道 子轩是跟他一起上山的,肯定会咬定是他把子轩推下去的,爷爷也会这样想,他们 都不会原谅他。 就这样,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后花园,在风满楼里躲了一个下午,却是一个字也 没读进去,子轩坠崖的那一幕不停地在脑海里映现,“哥,哥,救我……”两耳灌 进的全是子轩的呼救声,叫得他的头都大了。他头疼得要命,便像有一把小锤子在 太阳穴上不住地敲打,实在是挨不住了,他便死力地用手揪着头发,发出一声声呻 吟。 终于挨到黄昏,筋疲力尽的他又要面对三婶和爷爷的质问了。他不得不又戴上 面具,把假话说得像真的一样,还要赌咒发誓,摆出一副此心可昭天日的神态…… 爷爷的惊怒、三婶的哀痛、爹与二叔的焦躁、娘的怜悯……夜幕黑沉、风声雷鸣、 电闪暴雨、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他麻木了,懵懂了,甚至神经质地想捧腹大笑, 狂叫大跳。 后来众人散了,晚饭没吃一口,他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插严门,用被捂住脑袋 躺在床上。可一闭眼睛,子轩那惊诧无助的眼神就再次闪现。他又在往下掉,又在 呼救……外面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可跟他内心深处的暴风骤雨比起来,简直算不 了什么。 他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过了今晚,一切都将过去,子轩死了,没人知道他 的秘密,日后他还依旧是风满楼的少楼主,将来接管敖家的产业,风风光光地娶茹 月做妻……茹月……猛的,脑中有电光闪过,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瞪得滚 圆,喃喃道:“茹月……她看到了……” 一个激灵,敖子书清醒过来,他全身如坠冰窟,寒彻入骨。哆嗦了会儿,他猛 地骨碌一下从床上跳到地上,鞋也忘了穿便拔开门闩,冲进风雨中。雨水哗哗地浇 在身上,霹雳在头顶上炸响,他踉踉跄跄地在庄园里奔跑着,脚板被石子划出一道 道口子,却浑然不觉。 茹月的屋就眼前,灯还没熄,敖子书扑了上去,抬手猛烈地敲门,叫道:“茹 月?茹月!你开门!”谁知道这一敲,灯倒是灭了。 敖子书暴怒,抬脚将门踢得咚咚响,喝道:“开门,茹月,我知道你没睡!” 但茹月就是不应声。敖子书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像只没头的苍蝇在外边 转来转去,猛地瞥见左面的窗子,一把推开,从那边跳了进去。 但茹月就是不应声,敖子书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撩开帐帘,但奇怪的是,茹 月还是坐在那里不动,他倒是有些吃不住劲了,疯狂吼着:“茹月,你为什么不说 话,你快说啊,你在山上都看见了什么?”他痛苦地望着她,声音突然又软下来, “可我……真的没杀他!你别以为是我把他推下去了!茹月,你相信我!” 床上,茹月虽然不回答,身子却在哆嗦着。敖子书一把抓住她的手,哀求道: “茹月,你要给我作证,不!你千万不要张扬,对谁都不要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茹月使劲地挣了两下,却哪里能挣得脱,敖子书懊丧地说:“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 糗事全让我给赶上了!可天地良心,我一点错儿都没有!茹月,现在只有你明白我。” 他慌乱地在床边坐下,伸手拍拍茹月的脸,急促地道:“我对你怎样你最清楚。 茹月,我一直很喜欢你,从小如此,你是我的人你知道吗?”但茹月就像个木头一 样,不言不动,敖子书哀声道:“茹月,你倒是说句话啊!” 终于,他听到茹月叹了声,说:“你还是走吧!”敖子书见她开口说话,轻轻 松了口气,猛地伸手抱住了她,喘息着说:“好!好!明儿个我就求我娘,把你娶 回去做正房!” 听了这话,茹月便像是给针刺了下似的,猛地跳到一边去,摇着头尖叫道, “不!不!”她带着哭腔说,“你……你饶了我吧!” 听了这话,敖子书的脸就像给搧了一记耳光似的,火气腾地蹿上来,叫道: “你怕我?你为什么要怕我?你们为什么都讨厌我,为什么?”上前一把将茹月拽 起来,逼问道,“你心里还有他是不是?你还想着谢天是不是?” 茹月终于哭出声来,敖子书愤怒地吼着,“我告诉你!我比他强百倍!我读的 书比他多得多!只有我才能进风满楼!我才是敖家未来的主子你知不知道?我想要 的东西没有人能从我这儿抢走!” 敖子书的呼吸越来越粗,脸上的肌肉一个劲地抽搐,牙齿咬得咯吱响,呼哧呼 哧地喘息着。 茹月害怕了,猛劲地向回挣自己的手,却被他就势推到床上。茹月尖叫着,手 脚乱打乱蹬,敖子书哧啦一下撕开茹月身上的衣服,露出里面的亵衣来,他把脸埋 进去疯狂地亲着。 茹月发疯样地拼命挣扎,但她反抗得越厉害,敖子书越是兴奋,除了想满足生 理上的欲望外,他下意识又把征服茹月当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他是个男人, 他是个强者而非懦夫。 他终于把她压到底下而高高在上了。 突然,茹月停止了挣扎,她一动不动地任凭子书摆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甚 至连气也不吭一声。敖子书的动作僵住了,抬脸看着身下的茹月,黑暗中,他看不 清她的脸,却摸到了她脸上的泪水。敖子书哆嗦着,涩声说:“茹月,你怎就这样 狠心呢?” 外面的狂风刮着雨点子打得窗户纸啪啪直响,敖子书像个木偶似的转过身,踉 踉跄跄地走到房门前,撤掉门闩,一把拉开门,又冲进了风雨中…… 天刚蒙蒙亮,地面上留下了雨后的残枝败叶,白色的栀子花片落得满水池都是, 密集的鱼群从有混浊的水里探出头,啄着花瓣玩嬉。芭蕉被一夜的大雨冲刷得碧绿 如新,几根折断的叶梗则耷拉下来,无甚神气。亭子和曲廊里都潲进雨去,积成一 摊摊水洼,有些柱子和栏杆的漆面被泡了去,透出些许颓败与悲凉的气息。 屋檐上滴着零星的水珠,沾满雨露的蜘蛛网有些支离破碎,便像烧过的铂纸, 轻轻一碰便要化为灰烬。一只鸟飞到芙蓉树的枝上,拍打着微湿的羽翎,树叶上的 水珠跟着簌簌落下,突然,它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扑棱几下脑袋,便倏地飞走了。 院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三步并作两 步走,抢进了正堂,敖少广夫妇和儿子子书、敖少秋、老太爷见他跑进来,都抬起 头,管家喜滋滋地道:“老太爷老太爷,三少爷找回来了,找回来了!” 听了这话,敖老爷子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腰板挺得有些直了,敖少广和敖少秋 也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面色苍白的敖子书则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朝大奶奶 的身后靠了靠,斜着头看向门外。只见几个下人拥着沈芸快步穿过天井,朝正堂走 来,她手里抱着犹自处于昏迷中的子轩。 “爹!”沈芸满脸憔悴,衣衫上污渍斑斑,大奶奶迎上去,叫道:“子轩这孩 子怎么还睡着?”转头冲下人喊,“还不赶快去准备姜汤,多烧上点儿,三奶奶也 得喝一碗!” 敖少广已经拖过长椅来,帮沈芸将子轩放在上面,老太爷也由仆人搀着走上前 来,眼见孙子手脚上划了一道道血口子,衣衫也是破烂不堪,一张小脸白得像纸, 没半点血色,原先的喜色渐渐淡去,皱起了眉头。敖少秋端了碗热茶过来,喝了一 口,对准子轩的脸喷去。 很快,子轩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一张张焦急的脸,眼珠子动了 动,大奶奶叫道:“醒了醒了!” 子轩虚弱地叫了声:“娘……爷爷……”眼皮又慢慢合上了。 敖老太爷抬抬手,“赶快找郎中来!子轩怕是受了什么惊吓!”管家飞也似的 去了。 大奶奶转身安慰沈芸说:“弟妹,子轩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你也累了一夜,先 回房休息才是正经。”又对老太爷说,“爹,你且放心回屋,弟妹和子轩有我照顾 呢!” 沈芸一夜奔波,委实是筋疲力尽,进屋后更是连多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待瞥见 敖子书不声不响地缩在角落里,不觉便动了气,冷冷地道,“子书,你弟弟回来了, 你怎么一点笑面没有?” 敖子书哪里敢碰她那凌厉的目光,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心里只感到绝 望,子轩既已找回,他见死不救的事便纸包不住火了,瞧沈芸那神色显然也知道了 内情,上次偷书之事已令爷爷失望,这次还能不对他的“险恶用心”恨之入骨?搞 不好他也会步谢天的后尘,给赶出这个家门,既如此,他又何必还假惺惺地上前演 戏? 大奶奶哪里知道自家孩子心里在翻江倒海,还以为他见子轩给寻回来有失落感, 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整天价读书,难道读愚了不成?一点人情味也没 有?”心说这孩子就是实心眼,你即便怕子轩将来抢了少楼主的位子,面上也总要 过得去才成啊! 便见子书咬咬牙,抬起头来说:“三婶,都怨我不好,没照顾好弟弟!” “是吗?”沈芸冷笑着将子轩抱起来,并不看他,像是自言自语,“子轩,咱 们娘儿俩可不能让人白欺负了,这次要是开了头,这个家还有咱娘俩立足的地儿吗? 你放心,娘不能叫人白欺负了你!” 大奶奶听了这话不禁也动气了,心说还有这么不会做人的吗?给根竿子就顺着 爬到人家头顶上了?正要反唇讥讽两句,突然,外院有人喊起来,“不好了,茹月 跳井啦!救人呐……” 大家都吃了一惊,老太爷满脸皱折的老脸上抖动了几下,又缓缓地平静下来。 敖子书已大叫一声茹月,抢先冲了出去。大奶奶皱了皱眉头,说了句:“怎么偏在 这个时候添乱?”也跟着丈夫、敖少秋一起出去看个究竟。 待沈芸抱了子轩下去后,正堂里便只剩下老太爷一人,他板着张老脸,从桌上 拿了水烟袋嘬在嘴里,先将一张绵纸搓成了纸媒夹在手指间,又取了火镰和火石, 啪啪地敲着,火星溅出,纸媒烧着,这才不慌不忙地放了火镰和火石,转而用纸媒 点着了水烟袋,他的手很稳,一点不见抖动。 美美地抽了一口,两道细细的白雾从鼻孔里徐徐喷出,老太爷正襟危坐,眼睛 里闪烁飘 忽不定的目光。正堂里静悄悄的,只有水烟袋发出“咕咕”的响声。 高翘的飞檐上,不时地还有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若是留心看时,会发现青 石台阶上已被水滴打出了一个个小窝窝儿。头顶的轩梁上雕着花纹,上方刻彩云纹, 下方刻水波纹,取“云水自闲”的意思;窗格子上则刻有“梅、兰、竹、菊”四君 子,象征品性高洁。空荡荡的大堂里,坐在太师椅上嘬着水烟袋的老太爷显得那样 矮小。 西花园里此时一片嘈杂,几个家丁抬着水淋淋的茹月才离开井台,脸色苍白的 敖子书便气喘吁吁地冲过去,扶住茹月,急声喊道:“茹月!你醒醒,别吓我!你 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随后赶到的大奶奶见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失态,满脸的不快,叫了声 “子书”?但敖子书根本没听见娘在叫他,含泪道:“茹月!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我是说话算话的……” 敖少秋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摸摸茹月的脉,拍拍她的脸,用手指使劲地掐着她 的“人中”,少顷,茹月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敖子书一众人,哇的一声哭出来。 敖子书见状,脸色变得煞白,突然转身就给大奶奶跪倒。众人都吃了一惊,大 奶奶不明所以,也被儿子吓了一跳,院子里登时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敖子书大声道:“娘!孩儿求您一件事!” 大奶奶铁青着脸,“有什么事呆会儿再说!”抬头吆喝围观的下人,“都散了, 各干各的,别在这凑热闹。”但敖子书却已经豁出去了,朝着大奶奶咚咚咚磕了三 个响头,“孩儿求您件事!我要娶茹月!” 众人都被这话惊呆了,面面相觑。大奶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脚下居然 打了个趔趄,一旁的敖少广赶忙伸手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脸都气得绿了。 茹月哭喊着,“不!我不!”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敖少秋按住了,“茹月, 你这孩子可别再想不开了!” 大奶奶气得全身都在哆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强忍着怒 火喝道:“听见没有!散了!管家,你把茹月抬到屋去调养调养,这院子闹鬼了还 是中邪了,孩子们都开始说胡话了!”看也不看,转身就走,敖少广还想过去拉起 儿子,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只得作罢。 敖少秋、管家扶着茹月离开了花园,其他人也都默默地散开。空荡荡的井边只 剩下敖子书一个人跪在那里,井边一片湿漉漉的水迹。地面上潮湿冰凉,他的膝盖 又酸又痛,很快就变得麻木不觉了,但他咬着牙熬着,像是存心要折磨自己似的。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到他的面前,敖子书抬起头,怔了怔,羞愧地叫了声三婶! 沈芸叹了口气,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道:“子书,你刚才的行为还像个男人!” 敖子书哽咽着:“三婶,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子轩!” 沈芸不冷不热地说:“你又怎么对不起子轩了?” 敖子书垂下头去,几乎要崩溃了,声粜〉孟裎米咏校骸白有呛臀乙黄鹕仙饺 サ摹?/p> 沈芸的目光登时变得像刀锋般犀利,语气也严厉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害你弟 弟?你这样做又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三叔?” 敖子书一下子坐倒在地,拼命着摆手,惊恐地说:“我没害!我真的没害他! 我是带他上山找谢天。我想救他,可……” 沈芸一把攥住敖子书的手腕,将他拉起来拽到跟前,盯着他道:“可你没有救!” 敖子书已经泣不成声,“是……我没有救……我对不起三弟。” 沈芸还是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心下却暗叹了声。便在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却是大奶奶去而复返,“哎哟弟妹,子书就算有什么行为不端的话,也自有我这个 当娘的来教训,怎么也当不起你的大驾啊!” 沈芸松开敖子书的手,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理是这么个理,可要是 这事关系到子轩性命的话,我这个当娘的就是不管都不行!大嫂,你说呢?” 大奶奶听了脸色一变,喝问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敖子书羞愧地不知该怎么说起,沈芸道:“大嫂,我看这事咱们还是关上门说 的好,免得被下人瞧见了,又传出什么闲话。” 大奶奶从儿子的神色中已看出不妥,当下泛出个笑脸,“弟妹,到底还是你心 细,你是不知道,我整天要为这个孽畜担多少心!”冲着儿子喝了一声,“还不给 我回屋去,嫌在这儿丢人不够怎的?” 三人去到大奶奶的屋,支开了下人,敖子书颤抖着身子又跪倒在地,沈芸面色 冷峻地坐下来,说:“子书,当着你娘的面,你就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详细说说吧, 看我是不是真管得宽了!” 敖子书哪里还敢抬头,暗暗吞了口唾沫,说:“昨天我是和弟弟一起上山的… …后来他摔下去,我没救……” 大奶奶听了这话,脸色大变,哪里还能坐得住,忽的站起来,“你个畜生,你 做的好事!” 来回走着,怒视儿子,指着他骂,“你既然救不了子轩,为何还回来隐瞒?这 幸亏是找着了,要是你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我打死你个挨千刀的!” 敖子书低头抽泣。沈芸却只是冷冷地瞧着,并不说话。大奶奶转过身来,“弟 妹,你说如何处置,我都听你的。” 沈芸笑笑:“您可别这么说,我哪儿有权利处置子书啊。我看还是把这事报到 老爷子那儿,听他发落吧。”大奶奶脸色一变,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好……” “我现在就去找老太爷,跟他说说。”沈芸起身就要出门。 大奶奶猛地堵在门口,眼圈都红了,“哪也不用去!弟妹,这是我们妯娌之间 的事,子不孝娘之过。”突然抓起门旁的竹板,发狠地毒打起儿子来。 敖子书被打得满地乱滚,“嗷嗷”直叫。沈芸也不阻止,走回去坐下,冷冷地 看着。大奶奶手里的竹板抡得呼呼响,边掉泪边骂:“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前面 差点害了你弟弟,这会儿还要闹着娶一个奴才,你还有没有一点骨气了?你想当敖 家的主人,还早着呢!” 她越想越气,手上的竹板竟然劈成了半截,她愣住了,敖子书也趴在地上一动 不动。沈芸仍然是不动声色。大奶奶把又要涌出的泪水硬挤了回去,忿忿地说: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把子书交给你了。”将手中的半截竹板扔到沈芸脚前,转身 上楼去了。 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下沈芸和趴在地上的敖子书。沈芸叹了口气,落下泪来, 起身走到他跟前,说:“子书,不是三婶对你心狠,子轩不懂事讨人嫌,可也是我 心头上的肉啊。” 敖子书睁开迷蒙的眼睛,艰难地说:“三婶,我保证……这一辈子会善待子轩, 我陪他读书,我教他读书……”说完,又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