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私闯书楼 周雨童之所以当晚执意要跟子轩、沈芸他们一道回去,决非因为行李都放在敖 府,实是她跟茹月私下间有个约定,今晚要一起偷偷地上风满楼。对于这位大嫂, 虽然觉得她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但周雨童心里并不怎么反感,她人长得俊,做事 又机巧,听说因出身微贱,府中老小便都低看她三分,雨童私下倒是替她不平起来。 昨日,她俩碰在一起,说了些私房话,自然而然地便提到风满楼。茹月摆出敖 家百年传 下的规矩,别说女人不得进,男人也要分个三六九等。雨童则说起国外的图书 馆,却是对所有国民开放,不拘男女。两人说着说着,都为女人的地位鸣起不平。 最后便相约着今晚一起上楼瞧瞧,倒要看看这个将所有女人都拒之门外的风满楼有 何神秘。 商量这个计划时,雨童并没猜到茹月心里打的主意,她是个自小在国外长大的 孩子,富有冒险性,对敖家的种种规矩又不甚了了,只是觉得这样做好玩,刺激, 又能帮着可怜的茹月了却一桩心愿,何乐而不为呢!茹月的丈夫每天都上楼去读书, 只留下她一人孤守空房,这也太不公平了,要是换了子轩啊,非带她一起上去读书 不可,便像在国外的图书馆一样,他们的位子也总靠在一起。 从南湖楼回到敖府,时间已经不早了,子书等人还要去“德馨庐”回老太爷的 话,沈芸和子轩便送周雨童回“花雨轩”歇息,正好给了她机会。待他们走后,熄 了灯,周雨童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院子,奔去后花园。 因为过了跟茹月约定的时间,她走得很匆急,到得后花园时,喘息着四下张望, 一片黑暗,哪里有茹月的影子。正懊丧对方等不及,已经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有 人在假山后面叫:“我在这呢。” 雨童慌忙回头,茹月已笑嘻嘻地从假山后转出来,手中晃动着一串风满楼的钥 匙。“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知道吧,我家那个书呆子平常是钥匙不离 身的,要不是今晚上去你爹那边赴宴,这钥匙还真不好弄到手!” 周雨童笑道:“我们既然已经约好了,怎么会失言呢!” 茹月一笑,“还好,你没让我等太久,呆会儿啊,你可得全听我的安排,否则 被抓到,这脸面可就给丢尽了。” 雨童一脸的兴奋,“嗯”了声,两人拉着手向风满楼走去。因晚上没人夜读, 楼上一点灯火不见,四下黑黝黝的,头顶上星光闪烁如幽萤。走在曲廊上,塘里的 荷叶蒙蒙,雪白的花瓣儿被叶梗挑将起来,倒闪闪的像明珠般带来光明。很快,她 们就到得牌坊前,供桌上空无一物,照壁上孔夫子的画像,摸着黑瞧去,便像被烟 火熏过的旧年画,模糊一团,失去往日的庄重。 茹月经过时,只瞟了一眼,便抬脚迈过那道对大多数敖家人都是雷区的禁线, 走到大铁门前。那把大铜锁日常被摸得油滑发亮,她激动得拿钥匙的手有些颤抖, 心里说等着吧,姑奶奶今天敢开这扇大门,就非得把你们敖家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只是越心急,手便抖得厉害,钥匙换了一把又一把,总是对不准锁孔。周雨童在旁 边瞧得也急,说:“茹月姐,你别怕,没人瞧见。” 茹月咬着牙,使劲地往里边捅钥匙,却就是插不进去,倒是急出一身汗来, “这真是邪门,难道拿错钥匙了?不对,我亲眼看着那呆子把钥匙解下的。”茹月 这般想着,把钥匙塞给了雨童,“你来试试。” 周雨童可没她心里那么多负担,只一下就插进去,胡乱拧了下,锁头便被打开。 茹月一怔,拍着周雨童的肩膀说:“到底还是你行!”话才出口,又在心里骂,不 就是开把锁吗,碰巧而已,你这丫头能有什么真本事,可受那么多的宠? 两人进去后,复关上门,过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高墙顶上,只有幽冷的星 眼在眨动,周雨童到底是胆小,伸手拉着茹月的衣襟,“茹月姐,走慢些,仔细走 散了。” 茹月没好气地说:“那你就好生地跟着。”又向前五十多步,便到得第二道门, 这回茹月心里有底,也不急躁,很快就打开了锁,门一推开,蓦然,剧烈的狗叫声 便传了来,雨童妈呀叫得一声,转身就跑,却被茹月死死地拽住,“你跑什么跑, 我自有对付它的手段。” 周雨童哆嗦着,“它要是咬……咬咱们怎么办?” “它敢,你没听过狗仗人势这话?”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在周雨 童眼前晃了晃,“我早知道公公养了条狗在这里看门,名叫的芦,这不,早先便预 备了块肉给它!”将纸包朝着狗吠声传出的角落扔过去,那狗又叫得几声,果然 “哑巴”了。 茹月一拉周雨童,“快走,它要是吃完了肉,准又要乱汪汪!” 两人一路小跑地进到了第三道门,周雨童喘着粗气,问:“茹月姐,你多备了 肉没,要不呆会回去时,它又得咬了。” “放心放心,我自然多留了一手。”茹月嘴上这么道,心说,你这笨丫头,姑 奶奶既然上来,就没打算着平平稳稳地下去。 开得这扇门,便进到风满楼里。茹月只觉身上的燥热一下子便消失了,四下阴 森森的,像个巨大的坟墓一般,死静,两人的心都被这静慑住了,大气不敢多喘, 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有所适应,茹月摸着楼梯,说:“咱们 ……上去吧!” 周雨童的兴奋之情又上来了,说:“这样看不清楚,要是点根蜡烛就好了。” “我听子书说,这里边最小心灯火了!”看着周雨童走在前边,忍不住又问, “你……你不怕这里边闹鬼啊?” 周雨童笑了,“茹月姐,你别故意吓我,这世上哪有鬼啊?” 茹月虽然有心上来闹事,但想起风满楼的诸多传闻,还是觉得心头发毛,“怎 么没有,听人说,这里有的书经历几百年,近千年,便会变成精怪,谁要冒犯它们, 谁就要遭厄运……” 她说着,牙齿就嘚嘚嘚上下打架,楼梯洞里黑咕隆咚的,似乎果真藏着不少传 说中的精怪,正瞪着大眼睛瞧着她们。 周雨童摇头叹息,“茹月姐,你又自己吓唬自己了,人对一样东西崇拜久了就 会迷信,既迷惑别人也迷惑了自己。”她已经上到第二层,回身对茹月说,“你看, 不就是一幢楼,藏着书吗?有什么好怕的!” 正说着,突然有一阵阴风袭来,两人都不由得打个冷战。窗户纸也哗啦哗啦作 响,茹月脸色一变,颤声叫道:“那风来了!是……是天风……” 周雨童强笑着,“什么是天风啊?” 茹月的手哆嗦着,“你不知道,天风是风满楼的护法神,谁也抵挡不住……” 周雨童咯咯笑起来,“看你疑神疑鬼的,一阵风就把你吓成这样,有个成语叫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现在把来形容你是最适合不过。” 茹月松开她的手说:“妹子,我有些头晕,不想上了,就在下边坐会儿。”周 雨童回身问,“茹月姐,你没事吧!”茹月说:“真没事,你自己上去看,呆会儿 下来说给我听。” 周雨童答应着,果然一步步地走上去。茹月瞧着她没入黑暗中,这才挪到一个 角落里,从口袋掏出火镰和火石,打着了,点燃一根香。看着那个小小的红点在眼 前亮着,她才长长舒了口气,举着它慢慢靠近书架,借着微弱的光亮,终于发现了 扯在书架之间的细绳,上面绑着一个个小铃铛。茹月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她之 前虽从未踏上风满楼半步,却早就从子书那呆子嘴里掏出些话头,知道盗铃这东西。 如今,她是真的豁上去了,风满楼女人不是登不得吗,她偏要上来试试。还非 要闹得敖家都知道不可,反正已拖了那周小姐来做垫背的,倒要看敖家怎生处理。 想到这里,茹月一咬牙,伸手去扯那根细绳,却不料竟捞了个空。她还以为刚才是 自己眼花,仔细一看,没错,绳子好端端地就在眼前,再想下手捞时,蓦然,旁边 伸出一只手,像铁钳般攥住她的腕子。 茹月吓得寒毛倒竖,刚想尖叫,那人早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茹月惊恐地瞪着 大眼睛,嘴里咕噜着,全身酸麻动弹不得。那是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正瞪眼睛盯 着她。茹月早吓得魂飞魄散,认定眼前这人就是书楼里的精怪。那人挟着她离开了 盗铃,才松开她的手腕子,捂住她嘴巴的手却仍贴在上边,茹月哪里还能撑得住, 面条似的瘫在那里。黑衣人用手慢慢揭开脸上的黑纱,低声说:“别害怕,是我, 谢天!” 这句话传到茹月的耳朵里,恰似晴天霹雳般,惊喜悲酸苦涩幸福痛楚诸般情愫 交织在一起,竟是分不清涌上心头的到底是什么滋味。恍惚中,她似乎先是晕了过 去,随后又苏醒过来,眼泪刷的便淌下来。 头顶上传来周雨童小声地叫唤,“茹月姐,我上来了,这里不光是书,还有好 多字画呢!” “你……”看到谢天切切实实地站在面前,茹月觉得自己心头筑起的城墙正在 摇晃,暖流上涨,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恍惚间,便似又回到了从前,他俩才 情窦初开的时候,哥呀妹呀情真真,意切切……心头鹿撞,手里的香也不停地闪晃 着,茹月沙哑着嗓子问:“你几时回来的?” 谢天觉得一股苦涩涌上喉咙,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话来,“有几天了……” 茹月颤抖着,一把抓住谢天的胳膊,说:“你带我走,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 不要回来!”却听谢天悲声道:“你怎么可以那样……你还是从前的那个月儿吗?” 只一句话,便叫她从希望的边缘掉进绝望的悬崖,茹月只觉一股寒意从脚跟升 起,并迅速地蔓延全身,她嘿嘿痴笑了两声,手指一根根地松开,一把推开谢天, 向后退得两步,像只饿凶了的猫似的瞪着谢天。 “茹月姐,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楼上又传下周雨童的话。 茹月呼哧呼哧地喘息着,突然起脚去挑绳子上的铃铛,谢天吃了一惊,一个箭 步冲上去,及时抓住那个铃铛。茹月发疯似的又要去动另一条绳索,谢天忽的闪过 去,拦在她前面。茹月抡起巴掌就朝他脸上掴去,却被他就势抓住。 “茹月姐,你还在下面吗?”周雨童听起来话声有些怯意,显然担心茹月丢下 自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两人僵持着,谢天默默地朝她摇了摇头,茹月突然抱起他的胳膊,狠狠地一口 咬下去,谢天疼得一哆嗦,松开了手,茹月冷冷地看着他,猛地将手里的香头反过 来按在自己的胳膊上,一股钻心的疼痛让她禁不住一哆嗦。不知道怎的,见谢天知 道了她的那些丑事,茹月竟对他生出一股恨意,也恨自己。 香头一灭,茹月便发疯般四处乱踩,终于绊响了盗铃,头顶上传来急迫的脚步 声,周雨童喊道:“茹月姐,你没事吧?” 谢天看着茹月,长叹一声,飞身钻出了窗户,没入黑暗中。 周雨童已下到二楼,扶着书架赶过来,问:“茹月姐,怎么……我听到了铃声?” 茹月抹干泪水,笑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绊响了铃铛。周姑娘,现在咱们 可把祸闯大了!”周雨童诧异地问:“你什么意思?” “这铃儿一响,敖家便发觉有人上风满楼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周雨童也急了,“那……那咱们快走啊!” “走!”茹月突然像疯子似的咯咯笑起来,“走又能走哪儿去,没活路了!” 她狂笑着将书架推倒,上面的书卷倾泻下来,砸到周雨童的身上,她尖叫一声,向 旁边躲去,差点又被绳索绊倒。 外面已传来当当当催命般的锣声,透过窗户看去,远远的灯笼闪晃着,正朝这 边聚集。茹月哧哧笑着,对周雨童说:“看到没,来抓我们了!”顺手又推倒了几 个柜子,书册稀里哗啦堆落得满地都是,她嘴里吆喝着,“这座鬼楼有什么好,却 要人供着求着,姑奶奶今天就一把火将它给烧了,把那些大大小小的鬼儿都烧死, 一个不剩!” 周雨童吓得躲在墙角一个劲地发抖,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茹月往腰间一摸,竟 摸了个空,火镰火石可能在刚才跟谢天争执时掉了,她忙跪下身子,四下摸索,只 是满地堆满了书,匆促间哪里还能找得到。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敖少广已带着下人冲到第三道门,朝楼上吆喝着。周 雨童踩着书跌跌绊绊地跑到窗口,朝着下边看去,敖少广见到是她,愣住了,挥手 道:“还不快些下来!” 周雨童答应着,慌里慌张地朝外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下得两级台阶,又掉 头对兀自在地上寻找的茹月说,“茹月姐,咱们还是赶快下去吧!” 茹月愤愤地将几本书摔在墙上,“急什么,左右是个死!”跟在她身后下得楼。 楼外灯火通明,家丁们都尽数赶到,大眼瞪小眼地瞧着两个女人走出来,周雨 童羞愧地叫了敖少广一声,茹月却吭也不吭,只是冷笑不停。敖少广重重的地跺了 跺脚,一挥手,“都给我绑了!” 四个家丁拿着绳子冲上来,周雨童大惊失色,叫道:“喂,你们要干什么……” 拼命地挣扎,茹月倒是动也不动,任他们绑了,眼里尽是不屑。 只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却是敖子轩匆匆赶到了,周雨童看到了救星,大 叫道:“子轩!子轩!他们为什么要绑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你快点叫他们把我给 放了啊!” 茹月在一旁冷笑道:“周姑娘,你就省省劲吧。这是敖家,不是外面。” 敖子轩见雨童头发散乱,眼含着泪被五花大绑,心疼不已,转身对敖少广说: “大伯,现在是民国,不兴家规这一套了,你还是把她们先给放了吧,反正人也跑 不了!” 敖少广眼睛一翻,“子轩,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民国这个国再大,照样也得容 下我这个家。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句话难道你都忘了不成?”一挥手,“给我带走!” 家丁们便拥着两人往前走,茹月骂道:“你们这帮下看人的奴才少碰我,我自 己还有腿呢!” 周雨童惊恐地叫着子轩,敖子轩知道大伯的脾气倔强,不懂变通,急出了一身 大汗,喊道:“雨童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叫娘来一起到爷爷那里求情。”边说边往 前跑,惶急中险些摔个跟头,周雨童叫道:“你跑慢些……对了,别忘了使人去给 我爸爸送个信,叫他来救我……”子轩答应着跑远了。 茹月见到这当口了两人还相互慰贴,而自己却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又妒又恨, 挖苦道:“好一对同命鸳鸯啊!” 周雨童扭头问她,“茹月姐姐,我们上了楼,他们就这样绑咱们?” 茹月冷笑着,“不光这样绑,还要剁掉咱们的手脚,拿去喂狗。到时候你我一 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了……”她说着,竟哈哈大笑起来。 雨童虽听得惊恐,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信,“那……那不是私设公堂吗?这 可……是违法的!” 茹月看着她,摇摇头,嘴里啧啧有声,“周姑娘,我是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 你天真?没听人家刚才说吗,就算是民国再大,也管不得他敖家。” 敖少广在旁听了骂道:“好好的一个家,就败在你这贱丫头手里。” 茹月脸色一变,偏偏放软了声腔说:“爹,您这叫说了句人话吗?” 敖少广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前面的柴房说,“给我把她们关起来!”家丁们答 应着,将两个人推了进去,啪的一下将门反锁上,茹月犹自气得不行,抬起脚朝门 猛踹几下,又朝地上呸了声,方才罢手。 柴房里又潮又湿,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周雨童往茹月身边靠了靠,说: “茹月姐,你刚才不该顶撞你公爹的,总归还要在这个门里过活呢。” 茹月听她这一说,反倒是觉得有些稀奇了,问道:“周姑娘,难道你就真的一 点不恨我?” “恨你?”周雨童一怔,“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我把话给你挑明了吧,今天晚上的事全是我预谋好的,我是故意诳你上风满 楼的。” 周雨童迟疑了下,“可是……是我自己愿意上去的,也怨你不得!”茹月叹了 下,不再吱声,周雨童沉默了会儿,又问道:“茹月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简单,我就是想闹腾闹腾!”茹月冷笑说,“周姑娘,你命好,摊了个有 钱的爹,我算看透了,他们就是瞧在银子的份上也不会把你怎么的。至于我呢,自 小便是个没爹没娘疼的苦命孩子,死也只落得个清闲!”最后一句,她说得很是悲 壮,特别是适才跟谢天在那般情形下相见,她真的彻底绝望了。 门外有光亮传了进来,随即,门便推开了,两人转头一瞧,却是沈芸拎了一盏 灯笼站在 门口。周雨童的委屈马上又上来了,叫声伯母,便泣不成声了。茹月则把脸一 板,冷眼瞧着。沈芸眼光在两人脸上转了转,吩咐下人,“先把周姑娘送去花雨轩, 别松绑!” 待雨童叫喊着被人带出后,沈芸把手里的灯笼挂在墙上,回身打量着茹月,低 声质问:“茹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茹月眼波一动,笑道:“三婶,您真是个聪明人儿,一猜就知道是月儿在使坏!” 沈芸沉声道:“我想知道,你嫌败坏自己不够,为何还要拖周姑娘下水?” “为何?您这话问得好!”茹月咬着牙,脸上却泛着笑,“因为我还是个丫头。 我比不上周姑娘能给这家带来好运,带来钱财。所有人都觉得我伺候人是应该的, 我受委屈是应该的!我这辈子就是当使唤丫头受人气的料!” 沈芸被气得直发抖,指着她道:“你这样做……你对得起你娘吗?” 茹月笑容散尽,目光冷下来,“我娘?是啊,唯一疼我的人早就没了,我这辈 子只有为自己活了。三婶,我知道你也疼我,可茹月真不值您这么疼。子书冷落我, 婆婆公公不待见我,我见没活头了要出家做尼姑,您又不让,您说的真对,我现在 也想明白了,干吗不好好活着,那些男人甭管老的小的,只要咱们想开点,他们不 都得听咱们的吗?” “活着就是你现在这个活法?”沈芸气急之下,眼圈都红了,“不就是婆婆动 了你的首饰吗? 我给你!茹月,我说过的,你有什么委屈,尽管到三婶这儿来说……可你呢, 蹬鼻子上脸,不但糟践自己,还连带糟践别人,你还有良心没有?” “我没有良心,有也早就给狗吃了!”茹月狠狠地说,“我就是要看看,他们 敢不敢动周姑娘。他们要是不敢,那也甭想动我!” “你就是为了这个?以子书那认死理的性子,如果为了风满楼的规矩下了狠心, 谁他都敢动!” 茹月咯咯笑起来,“三婶,敢情你是怕我家子书动真格的啊,那也没什么,我 跟着周姑娘一起被斩手脚,也值了。” 沈芸摇着头,无奈地道:“我就是不明白,你这样做又有什么好!” 茹月冷笑一声,“三婶,我说句明白话,那个周姑娘眼看着就要成咱敖家的救 命稻草了。小心人家一得势,就把您的位置占了。”说着,她眼睛突然亮了,“三 婶,你猜我今天在楼上看到谁了?我见到谢天了……” 沈芸一怔,茹月睫毛一眨,泪水突然像豆子般滚落,“他什么都知道了……我 的那些个事,他都知道了……”她努力地做出个笑脸,柔声问,“三婶,是您告诉 他的吧?” 沈芸一噎,“你怎么能这样想?” “我就知道您会推脱。”茹月凄然一笑,“我算是明白了,你当初为何那么想 让我嫁给子书,我可真傻,早该知道你对谢天有那个意思,这也难怪,您年纪轻轻 就守寡,他又不是敖家的血肉……” “你无耻!”沈芸啪的给了她一记耳光,脸色都气得青了,“你以为谁都像你 那样下贱,没人伦吗?” 茹月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咯咯笑着:“好,您也骂我下贱了!三婶,我知道我 这辈子算是完了,您就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 沈芸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慢慢溢了出来,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说:“茹月, 你知道我为何一直都护着你吗?”茹月怔怔地瞧着她,“因为我答应过谢天,要好 好地照顾你,不能让你受委屈。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添乱!” 茹月冷哼一声,泪水却涌出来,硬邦邦地道:“你们俩好好的,关我什么事! 他其实早回来了,对不对?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沈芸听她这一说,叹了口气,心便死了,默默地走出门去。她木然地朝前走着, 心里问,“难道这次又是我错了?一个谢天,一个茹月,我帮他们本出于好心,为 何却换来这等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