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总楼主大会 十月十日这天,天气竟出奇地好,艳阳高照,湖水青碧,嘉邺镇上传来了密集 的锣鼓声,一条条极狭长的龙舟在水里直射而出,划出一道道美丽的水线。那船体 是朱红色,每条可坐十几个桨手,个个红布包头,鼓手在中间,手舞小令旗的领头 者在前边,待得一声炮响时,那些船便像用强弓射出的箭,眨眼便蹿出老远。码头 上的围观者都呐喊助威,一时间天摇地动。 这却是南湖孔家为了吸引镇上的人来观看总楼主的推选,而特别组织的赛事, 往常本是在端午节赛龙舟,孔一白却拿出丰厚的花红礼金来,让这竞赛即日上演, 一为热闹,二为使得这选举大会办得隆重,三想重振南湖孔家的威名,让镇民们知 道,以后在这方水土上,敖家不再是龙头,他孔一白才是真正的王。 张灯结彩的南湖大院鞭炮声一直没断,赛龙舟结束后,将由接下来推选出的总 楼主亲自给各个获胜队颁奖。会台设在前院,门里门外早挤得水泄不通,西风堂主、 千心阁主在右,太月院少主、敖子书在左,孔一白面带微笑,坐在中间,看着台下 熙熙攘攘的人群,俨然已是一副总楼主的模样。 待吉时一到,身穿盛装的司仪高声唱道:“五楼归一,乃藏书盛事,今选总楼 主,以定乾坤。各位,选总楼主之前,南湖的孔先生有两句话要说。大家欢迎!” 他带头鼓掌,几个楼主随后响应,下面爆发起热烈的掌声。 孔一白站起身,微笑着朝下面挥挥手,待掌声慢慢平息下去,他大声道:“今 日选总楼主,是我们五大书楼的盛事。想当年南湖楼落败,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落花 宫的偷书,若不收服落花宫这帮贼子,恐我五大书楼便是联合了也不得安宁。落花 宫祸害各书楼上百年,今日贼首方文镜弃恶从善,从此保书楼安定,保嘉邺镇祥和!” 司仪见他讲完,马上高喊一声:“传,落花宫方文镜上来给各楼献礼!”孔一 白背手微笑地望下去。只听得人群一阵骚动,慢慢散开一条道,直通门口,方文镜 一身雪白的长袍,大步走来,身后跟着数名敖家的下人,一帮抬着块蒙着红绸的石 碑,一帮抬着个大红木箱子,镇上的人眼见传说中的盗书大贼原来竟这样一表人才, 都瞧得眼直。 方文镜上得台来,春分满面地朝着几位楼主抱拳,太月院少主当即泼口大骂: “落花宫偷了我太月楼的书,还将我爹杀死。此仇今日终于可以报了!” 西风堂主颤巍巍地上前,指着方文镜质问,“方文镜,你偷了我西风堂多少藏 书,那可是我西风堂几辈人攒下的!你只图一人之快,让我西风堂全家上下揪心苦 守。你良心何在!” 千心阁主也随后上前骂道:“方文镜,你当真是贼心不改,上次乘镇上召开赏 书大会之际,将那些珍本席卷而去,还放火瞒骗大家,好不阴毒,你今日便是认过, 我们又岂能容你?” 敖子书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起身走近前说:“这火到底是谁放的还没查清,世 伯怎么就全栽到方先生身上了,还是慎言慎行得好!” 方文镜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叫道:“痛快!骂得好!藏书人果然在骂人方面 也是技高一筹。”众人都被他这句话说得愣住了,方文镜冷冷地望着几位楼主,说 :“在座的各位,这些年来方某都与你们打过交道,多有得罪。落花宫的偷与各书 楼的藏相持百年,偷偷藏藏,正所谓恩怨相报何时了。今日方某有一言,盼我们的 后人能有一日不再偷,更不用藏,好书想读便读,想换便换,若真是那样,方某今 天的谢罪便是值了!” 太月院少主先叫了起来,“你害得我们几家书楼安无宁日,难道只是凭你这一 句谢罪的话,便可了却这百年的恩怨吗?” 方文镜紧跟着说:“当然不能!我既然说了要给各位献礼,岂能空手而来!” 冲着站在台上一角的敖家下人一点头,他们便把红木箱子抬到台子中间来,方文镜 打开了盖子,大声道:“落花宫百年来从西风堂、千心阁、太月院、南湖楼偷去的 各种珍本,尽数在此了,今日方文镜便将它们完璧归赵,从此与你们的恩怨一笔勾 销,如何?” 几位楼主听了这话,都呆在当场,半天没反应过来,孔一白也禁不住从椅子上 站起来,几步跨到箱子前,见里面果然放着四个小箱子,上面分别用笔标明了南湖 楼、太月院等字样,他刚将南湖楼的箱子拿出,其他几个楼主也一拥而上,忙着去 抢自家的箱子,西风堂主情急之下,居然踩到孔一白的脚背。随着每个箱子打开, 他们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叫,台子上顿时乱成了一团,这从天而降的喜事让他们 都忘了这是在台上,下面有那么多对眼睛在瞧着。 孔一白打开箱子,见里面是宋刻本的《旧五代史》、《朱子语类》、《鹤山先 生大全集》,确是南湖旧物,心中不禁一酸,转头瞧着那千心阁主捧着书册老泪纵 横,西风堂主状如癫狂,心想:“也好,方文镜将这些珍本送来得正是时候,反正 我这总楼主一坐定,这些都将成为南湖楼的镇楼之宝。”想到这里,冲站在一边的 胡林使个眼色。 胡林马上派人过去将几个楼主搀扶回各自的位子上,他们的眼睛兀自直勾勾地 盯着那几个箱子。孔一白咳嗽一声,朝台下说:“落花宫贼首的方文镜既然投诚心 切,又送还了昔日所偷的珍本表明心迹,我等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岂能不给他一个 改恶从善的机会。”那三家楼主因这些价值连城的孤本失而复得,从前有残破的书 页还被一一修补如初,多年堵在胸口的恶气总算吐了出来,看着方文镜便顺眼多了, 听孔一白这一说,都纷纷附和。 孔一白转头瞥了瞥放在角落里的石碑,问道:“方文镜,你的礼已献完了吗?” 方文镜微微一笑,“哪里哪里,适才只是归还旧物,喜逢各楼选总楼主,五大楼合 而为一,方某特送来此碑。”说着一指那蒙着红绸的石碑,下人们赶忙抬到台中, 他冲着台上的人团团唱个肥诺,“只是文镜虽蒙各位特赦,毕竟有罪过在身,怕是 这碑送来,诸位也是不愿接受!” 孔一白见他此时还穷酸气十足,又好气又好笑,道:“好了,我南湖楼便做个 表率,愿 意接受你这石碑!”方文镜一拱手:“如此多谢了!”顺手揭开红绸,顿时, 台下有人高声念起来:非上上智,无了了心。 孔一白本来正自得意,听了这话脸色一变,转到碑前一看,见上边只有“非上 上智,无了了心”八个大字,方文镜竟暗中改写了碑文。正自气急,便听到太月院 少主叫道:“孔先生既然带头接受,我等岂有不遵之理!”另外两个楼主也纷纷称 善。 敖子书事先当然知道其中关节,大声叫起好来,“好!此碑上八个字正是我风 满楼楼训,说得甚好,我看就是做为总楼主的座右铭也不为过!”在他身后,敖少 广、敖少秋跟护楼兵一起大声叫好。 孔一白脸色铁青,做梦没想到方文镜敢如此胆大妄为,恨恨地朝胡林使个眼色。 他马上就走到太月院少主身边耳语几句,那人先是呆了呆,嗖的从腰间掏出一把刀 来,吆喝着逼近方文镜,“你这个贼,哪里是来献礼祝贺,分明是来给我们五大书 楼捣乱的!拿命来吧!” 方文镜凛然一笑,盘坐于台上,“你适才还口口声声拥护,如何转眼就变了口, 是不是受人唆使啊!不过,方某也的确欠你们太多,今日你们众人的恩怨都在方某 身上了结吧!” “且慢!”敖子书大叫一声,跳到方文镜跟前护住,指着太月院少主道:“我 们学圣人之道,本意是脱去野蛮,修身养性的。请问阁下呢?谁不知道老院主生前 最宠你,望子成龙之心殷切,而你每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咒骂你爹,整个嘉邺镇谁人 不知,哪个不晓?生前你不尽孝道,死后倒活脱脱成了某人的孝子贤孙,你还有何 面目站出来说话?”一席话掷地有声,只气得太月院少主说不出话来。下面便是一 阵哄然大笑,站在风满楼旗后的敖少广眼见儿子如此气度风采,喜得摸着下巴直乐。 敖少秋也含笑点头,只是想到自家儿子却已归去黄泉,不免又暗自伤感。 孔一白没想到往常那个软弱木讷的敖子书如今也能言善辩,大感意外,待见方 文镜坐在台上微笑着点头,便明白都是此人暗中调教的。只听敖子书又说:“诸位 世伯,若论起与落花宫的恩怨来,风满楼只怕受害最深,丢书死人烧楼,哪一样都 沾了。但方先生如今已然悔过,并退还了诸位的书,便是立地成佛了,我们这些读 书明理的如何能再起杀戮之心?今日敖家便由我开个头,咱们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 惩罚办法。” 西风堂主自从知道了周名伦原来就是孔一白,心里便始终对他怀有戒心,而方 文镜虽然可恨,但今日能归还那些孤本,可见是真心悔过的,他自然不会傻得被孔 一白当枪使唤,当下冲着敖子书一点头,说:“子书有什么主张,不妨先说来听听。 据我所知,风满楼的楼规之严可是天下闻名,动不动就剁人手脚的。” 千心阁主心里也怕再与落花宫的人结仇,书人两不保,也附和道:“俗话说冤 家宜解不宜结。子书啊,难道你想依照风满楼楼规,来最轻的处理,打他五十杖了 事吗?” 敖子书摇头道:“世伯此言差矣,风满楼的楼规已经废了。”两人都是一惊, 急问:“何时废的?” “今日。”敖子书大声说,台下人听了一片喧闹声,“从今日起,风满楼再不 行那些野蛮之事。方先生纵使有千般过错,也不至于一死,我就罚他把平日偷的都 倒出来,将他所学所得,口述给我风满楼。” 此话一出,西风堂等几家的人也喊起来,“那我西风堂也要!”“千心阁的书 他也看了不少,也让他说出来!” 敖子书走到方文镜身边,双膝跪下,轻声道:“方先生,子书愚笨,十八年前 你教我堂堂正正做人,今天子书才学会。我愿终生拜在先生门下,聆听教诲!”方 文镜见他语词恳切,不由得紧紧攥住子书的手,心下激动不已。几个楼主都呆呆地 瞧着他们。敖少广见了,眼神也是潮潮的。 此时,台下也喧杂混乱,人们都交头接耳地嘀咕起来。孔一白眼见好好的开幕 竟叫两人给搅了,气得七窍冒烟,若非当着众多镇民的面,他早就发难了。胡林在 旁边瞧着情势不对头,再这样下去倒成了方文镜和敖子书唱主角了,忙冲着司仪使 眼色。那人高声叫道:“静一静!现在由五大书楼统选总楼主!” 西风堂主、千心阁主对视一眼,都犹豫不决,他们都是老成持重之人,之前虽 得了周名伦不少好处,但他既然是孔一白,事先又故弄玄虚,掩盖真实身份,显然 是不怀好意,如何肯将这总楼主的大权轻易交出去。他们心中认定方文镜敢在这里 登台亮相,必是有备而来,此番风满楼和落花宫联手,或许可跟孔一白一搏,他们 不妨按兵不动,坐待时机,所以尽管司仪连喊两声,却是恍若未闻。他们不动,身 后的下人也一动不动。 孔一白昂起头来,瞪着众人,目光犀利如剑锋一般。那太月院少主突然上前跪 倒,大声叫道:“太月院愿选南湖的孔先生担当五大书楼总楼主!”身后,太月院 的人都上前跟着跪下。 西风堂主和千心阁主依旧视若不见,王顾左右而言他。孔一白瞧了恨得牙痒痒, 心说这两个老儿,此间的事一了,看我如何料理你们。胡林猛然喝道:“西风堂主、 千心阁主,你们前段时间来见我们义父说什么话来?谁要替你们书楼找回藏书,便 拥戴他为总楼主。我义父他老人家日前杀死落花宫贼人敖谢天,夺回那些珍本,又 出钱帮你们购买了枪支弹药,武装了你们的护楼兵,对西风堂和千心阁来说恩同再 造,你们如何转眼就忘记了?” 西风堂主和千心阁主见他当众说出这番话,脸皮都不禁发烫,正所谓吃人的嘴 短,拿人的手软,不觉都动摇了。正欲表态时,猛听得方文镜大声道:“落花宫愿 选风满楼敖子书为总楼主!” 众人都是一愣,孔一白怒道:“你落花宫也配!贼选出的总楼主,不是羞辱我 们吗?”方文镜一反先前的平和,冷笑讥讽道:“你适才还带头说诚心接纳我落花 宫改恶向善,从此与五大书楼同为一家,如何转眼就食言而肥?你明明是南湖的孔 一白,如何之前一直不敢以真名目面对嘉邺镇的父老,却冒作周名伦行些伪善之事, 如此藏头露尾的卑鄙行径,如何能担任总楼主?我落花宫身背骂名,却也从不遮遮 掩掩,哪像你表面行仁义之事,暗底却作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大千世界,朗朗乾坤, 我方文镜与你这无耻阴狠的奸小同处日月之下,尚自感到羞辱,更别说是尊你为总 楼主了!” 他本就能言善辩,语词锋利,被孔一白囚禁后一直藏拙,今日才一吐胸中的恶 气,不禁大为痛快。敖少广和敖少秋早大声叫起好来,不但敖子书,就连西风堂主、 千心阁主都觉得爽利,恨不得大声赞叹。孔一白被这些诛心之言气得直哆嗦,正要 开口反驳,方文镜却是连看他都不看,又道:“适才那位藏头露尾的孔先生说在下 是贼,不配站出来推选,其实不然,方某偷遍各楼藏书,纵览各楼实力,不论从宅 心仁厚上,还是学识渊博上,能做这总楼主者唯敖子书一人也。” 西风堂主和千心阁主虽然对孔一白存有戒心,但要他们尊敖子书这个小辈为总 楼主,却也是满心的不愿意,当然不肯附和。听太月院少主叫道:“我们几家楼主 曾经立誓,谁为各楼找到丢弃的书谁就是总楼主,孔先生对我们有大恩大德,他敖 子书有何德行,能做得这总楼主的位子?” 方文镜摇头道:“可笑可笑,那些还你们的书都是假的!你们却拿破烂当宝贝, 你太月院更是拿孔家的鸡毛当令箭,亏还身为藏书大家,难道就不怕辱没了祖先吗?” 此话一出,台上台下一片哗然,孔一白脸色大变,怒道:“落花宫风满楼唯恐 天下不乱,颠倒黑白,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敖少广一跺脚,喝道:“谁敢!” 手下的护楼兵都举起了枪,跟孔家的护卫相持,虽然人数不及他们多,但势力也不 容小觑,胡林一时间竟不敢轻举妄动。 猛听得人群里有个清脆的嗓音喊道:“到底是谁颠倒黑白,唯恐天下不乱,一 看便知。”话音才落,一个白衣如雪的女人便轻飘飘地飞身上台,手里端着一匣书, 正是沈芸,“各位请看,这是孔一白还给西风堂的《山房集》,昨晚我将它偷出, 你们是知道的,此书乃是孤本,可这里还有一卷,你们谁能辨得出真伪?” 西风堂主闻听跑过来,望着两卷书一片茫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芸一笑:“这你就要问孔一白了,谁不知道南湖楼修书作假的本领天下第一。” 孔一白阴沉着脸,看着沈芸,痛惜地说:“你为何总是要跟我作对?”抬头大 声道:“各位,这个女人原也是落花宫的贼人,如今和风满楼沆瀣一气,设计来陷 害我,大家千万不要中了他们的圈套。” 沈芸冷笑道:“是非曲折,一会便知。师兄,子书,你们也过来帮几位楼主鉴 别一下真假。 ”方文镜和敖子书见她及时现身,当真是又惊又喜,知道她已找出了真本所藏 之处,两人辨别了下,相互点点头,敖子书道:“这《山房集》无论从纸张还是字 墨都做得天衣无缝,以假乱真。就连最难伪造的印章也是丝毫不差,怪不得将几位 世伯世兄都一一骗过。” 几个楼主早已围了过来,太月院少主听他这一说,皱眉问:“那你又是怎么看 出真假的呢?” 敖子书说:“子书不才,在书楼中浸染数十年,久闻藏书的味道,悟出一个道 理,藏书百年的真本都有一股书香之气,这气与普通藏书的香气不同。各位试想, 书藏百年,多以红木楠木等上好木材藏之,纸气、墨气和上好的木气相互混杂,又 融合读书者的人气,沉淀下来便凝集出特有的书香之气。这同我二伯酿酒是一个道 理,老酒与新酒的味道绝然不同,那么,百年藏书与新书的味道也是大不一样!” 几大楼主听了都频频点头,敖少秋听他居然将藏书与酿酒联系在一起,连连叹 赏。敖子书将假书拿起,递到他们面前:“各位楼主,你们请闻上一闻,这气味还 带着纸浆味道,哪有我藏书楼百年积蓄的书香之气?” 几个楼主上前仔细闻着,都呆住了,面面相觑。沈芸微笑着拱手:“各位,我 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几个人此时也感觉出孔一白还的那些书有问题,忙道: “三奶奶有话请讲!” 沈芸道:“论才学论地位,总楼主该选子书才是。他虽学识不深,才识不够, 可也著作等身,对书对藏也多少有些体悟。子书为人愚笨,但却忠厚,一心想将藏 书发扬光大,将文脉传乘后人。子书无胆识无气量,却也比某些人懂得包容各家之 长,求大同存小异。各位世伯世兄,你们都是瞧着子书长大的,外人不知,你们还 不晓得子书与孔先生谁高谁下吗?” 孔一白眼瞧着沈芸拿了真本出来,便知道不妙,忙朝着胡林使个眼色,他悄悄 地转到台角想溜出去,方文镜眼尖,喝道:“你给我站住,是不是眼看着要露馅了, 便想再把书转移地方?师妹,那些真本到底藏在何处,还是尽快取来为是!” 孔一白大怒,“好啊,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把赃栽到我的头上,今天我孔一白 绝对放不过你们!来人,都给我围起来!” 谁知,这次倒是西风堂主先发话来,“且慢!”他转头看着孔一白,笑道, “先生若是真的清白,便容他们将真本取来一验便知,何必急着动手?”孔一白眼 眸收紧,沉声道:“你西风堂好大胆子,居然敢违背我的话!” 西风堂主一拱手,正色道:“不敢,事关我几大书楼的声名,我等自然不敢不 小心。”千心阁主也淡淡地道:“怎么,孔先生身正不怕影子歪,不至于连这点面 子不给吧!”太月院少主眼见两位世伯突然联手抵制孔一白,在旁边瞧得呆了。 沈芸见两人一起倒戈,心中大喜,高声道:“那些真本如今就藏在南湖楼灵堂 之中,我家子轩正在那里看守,几位这便派人过去取来如何?” 孔一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这是在我南湖孔家,岂容你们随便乱闯, 灵堂是我祭奠爱女的地方,岂容你们糟践?来人,谁要敢轻举妄动,便给我开枪!” 胡林跟众护卫齐声喊是。 敖少广大叫一声,将衣襟一撩,“你们孔家就算人多又如何,大不了大家拼个 鱼死网破!” 方文镜在旁笑道:“敖兄,你这就错了,他孔家人再多,还能多得过我们四楼 联手吗?”冲着西风堂主、千心阁主、太月院少主一拱手,“几位,你们还想不想 得到那些真本了?” 西风堂主和千心阁主相视一眼,齐声道:“没错,事关我们书楼的存亡,怎敢 不小心从事! ”两人朝身后挥了挥手,两家的护楼兵举枪对准了胡林等人。孔一白狰狞着笑 道:“好啊,你们两个老匹夫用我给你们买的枪瞄着我,真想把事情做绝了吗?” 方文镜转头看着惊得目瞪口呆的太月院少主说,“孔一白回来找你们几家书楼 复仇之心日久,几个月前冒充落花宫的人去偷你们的书,还杀死你爹,你难道现在 还是非不分吗?”但事情变化太大,太月院少主一时间哪里能判别得清,他手下的 护楼兵也都左顾右看,不知该站到哪一边了。台下的人眼见几大书楼剑拔弩张,马 上就要火并,吓得发声喊,都逃散了。当下,各楼派几人随了敖少秋前去灵堂,其 余的人依旧与孔一白的人对峙。 孔一白瞪着沈芸和方文镜,长叹一声,“我错不该对你们这些落花宫的贼子手 软,致使尔等有机可乘,设下这个圈套让我好人难做,莫不成黑白便是这么容易颠 倒的?” 沈芸冷冷地道:“黑白不能颠倒,但白纸黑字更能证明你的狼子野心。”从怀 中掏出一张纸来,高声道,“各位,这是我从孔一白的书房里拿出来的,他今天召 开这个推选大会,做总楼主只是第一步,最终目的却是吞占各家的藏书,不信的话, 大家听听他草拟的这份《藏书要则》。第一,各楼家人不得登楼,唯有楼主准登。 第二,非总楼主允许,各楼楼主不得登楼。第三,楼内藏书要编辑成录,每三月报 与总楼主,不得有差误。第四,学堂除规定书目外不得有杂书,民间不得有书。违 者重罚……” 千心阁主和西风堂主等人听了不禁色变,这孔一白立下的规矩竟比他们四大书 楼加起来还要苛刻!最可怕的是民间都不许有书,所有的书都要藏进楼中,这跟焚 书坑儒有什么区别?西风堂主哆嗦着从沈芸手中接过那份《藏书要则》,千心阁主 和太月院少主都凑过去看,然后三人都扭头看向孔一白。西风堂主颤声说:“孔一 白,你这样做,岂非是要我们把祖宗的家业一并都送给你?” 千心阁主也道:“怪不得你一到这嘉邺镇,就大拨善款帮我们修缮书楼,还热 心地帮我们修书藏书,原来都是为了你自己的将来作打算,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要是按这些要则执行,我们还不如把自家的门匾砸了,什么西风堂千心阁太月院风 满楼统统拆掉,独尊你南湖楼呢!”太月院少主使劲地咽了口唾沫,道:“孔先生, 我就是弄不明白,你在要则里规定不要家人外人登楼还情有可原,为何连我们几个 登楼都不许了?我虽然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可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祖宗的产业尽 数落入你的手里。” 孔一白冷冷地看着他们,道:“废话,要是这权力不能一统,还设这总楼主何 用?” 便听得敖少广叫道:“好了,他们回来了!”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适才派去灵 堂取书的人已经回转,抬了一个大红木箱子,走在最前边的那人正是敖子轩。原来, 他这些天一直守在周雨童的灵堂前,想从前跟她在巴黎的日子,想死去的爸爸,想 守寡多年的妈妈,想嘉邺镇发生的种种事情,想得很多。他每天都对周雨童的遗像 说悄悄话,渐渐地那伤痛便慢慢淡下去。终于有一天,他想通了,从今后起,他是 在替两个人活着,一个是母亲,一个是雨童。 也正是那天,一阵风吹进灵堂,将周雨童的遗像刮翻了,他过去扶时,便看到 相框后面有一块突出的石砖。他好奇之下将石砖扳转,没想到整面石墙竟然滑开, 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敖子轩走进去看时,发现里面是一堆堆的书匣!正是在赏 书大会上被人偷走的那些珍本。 他激动之下,还以为这是周雨童的灵魂在暗中相助。 这两天,敖子轩一直急于将这个消息传出,通知各大书楼的人,但苦于被孔家 囚禁,一直不得脱身。今天上午,沈芸潜入灵堂制住了守在外面的那些护卫,母子 才得以相见,待他将发现藏书的事一说,沈芸又惊又喜,这当真应了那句俗语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从中找出真本的《山房集》赶去会场找方 文镜鉴别,敖子轩则先留下来看守。 那个红木箱子一在台上打开,几个楼主终于拿到了自家的珍本,都是激动不已。 孔一白眼见功亏一篑,倒也并不显得慌乱,只是冷眼瞧着,心里其实已打定主意, 不惜与他们玉石俱焚,也不能任这些人走出孔家大门。便见敖子轩慢慢走近前,用 凄伤的眼神看着他,轻轻地叫了声爸爸。 孔一白叹了声,说:“很好,到现在你还肯叫我一声爸爸,总算不枉我疼你一 场。”敖子轩道:“就是冲着雨童,我心里也认你这个爸爸的。”这些天,他在灵 堂上守着,孔一白一有暇便也过去陪着,两人一个讲些周雨童小时候的事,一个讲 周雨童在巴黎时的事,心倒是靠得近了。因为死去的这个女子同是他们心爱的人, 他们的交流便倍觉亲切,哀伤中蕴着淡淡的温馨。 现在,孔一白看着敖子轩,目光中竟带着慈父般的温情,他生平最爱的两个人, 女儿已经永远离自己而去,芸儿也早已跟自己反目成仇,但她们却将生命中的男人 敖子轩送到他身边。 特别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在子轩身上看到的敖少方的影子越来越淡了,取而 代之却是雨童和芸儿的影子,慢慢地子轩在他心中地位越来越重要,胡林这干儿子 尚要落后。可是,现在看来子轩也要离自己而去了,孔一白不觉心里有些惘然,说 :“子轩,这些天你我情同父子,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敖子轩点点头,孔一白继续道:“我一直很疼你,不想你陷入太多的是非中去。 等我将来当上总楼主,还要仰仗着你这个督学帮我料理事务呢!我孔一白闯荡半生, 虽称不上富贾天下,却也有些财产,原本是要让雨童继承了去,如今倒想给了你, 可是曾跟你提过这事?”站在他身后的胡林听了这话,不由得色变,拿枪的手哆嗦 起来。 敖子轩听了,眼泪却脱眶而出,“可是爸爸,你知道你所作所为害了多少人? 更害了雨童? ”孔一白听了这话,脸色苍白如纸,颤声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雨童是 我的心肝宝贝,我怎么会害她?” 敖子轩含泪说:“我虽然愚笨,但这些天守在雨童的灵前,也多少想通了些事。 您也知道,子轩父亲早亡,一向缺少父爱,这些天与您朝夕相处,我竟然……”他 说到这里,抹了把眼泪才继续说下去,“可是,当我发现了这些藏书后,我便都想 明白了。原来前段时间,是你派人冒充落花宫的弟子去骚扰各大书楼,为的是加大 几大书楼对落花宫的仇恨,您也并不希望我举办的赏书大会顺利举行,如果那样嘉 邺镇的藏书业便会兴旺,所以你又派人在那晚趁乱烧书,造成书被烧毁的假象,嫁 祸给落花宫,真本却全都秘密送走,可是,您为何还要枪杀雨童……”子轩说着, 眼泪又滑下来。 孔一白眼里已露出了惧意,“你说什么,我怎么会枪杀自己的女儿?” 站在子轩身后的沈芸听着两人的谈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猛听方文镜大声 道:“孔一白,你不是一口咬定是敖家的人杀你女儿吗?好,我便给你看看证据!” 方文镜朝着敖少广一点头,马上便有家人抬了一面大鼓过来,鼓面上写着大大的 “敖”字。方文镜指着鼓说,“这鼓上有三个弹孔,那一晚一共放了五枪,雨童身 上中了两枪。这是打在鼓上的三颗子弹!”他摊开手掌,手心有三颗子弹:“子弹 正是从敖家东面的高墙方位射过来的!” 孔一白呆呆地站在那儿,脸色阴晴不定,胡林突然大声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难道敖家的护楼兵就不能在东面高墙上开枪吗?” “当然不一样!”敖少广大步站出来,“各位,你们都知道敖家前段时间买过 二十支长枪,可是,我们子轩媳妇身上所中的子弹,只有手枪才能用的。” 此言一出,台上一片哗然,孔一白脸上的肌肉一个劲地痉挛,狂叫道:“不可 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猛地跑到鼓边,狠命地抓着鼓面上的弹孔,敖子轩 已是泣不成声,沈芸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眼睛也红了。 方文镜叹道:“那天,你不是派了一队护卫去帮着敖家守楼,用意不过是要他 们帮着向外偷运藏书,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要作隐秘才成。所以你手下人见到 谁发现真相,都会开枪的!”孔一白身子颤抖着,大吼道:“别说了!”方文镜不 管不顾,依旧说不下去,“天那么黑,又隔得远,他们根本看不清那在凉亭里擂鼓 的人是你女儿。孔一白,你的女儿实际上是死在你的手上!” “不可能!不可能!”孔一白猛地抱住头,痛苦地大叫起来。胡林和一班护卫 都惊恐地看着他,敖子轩猛地凄喊一声雨童,放声大哭。那几个楼主没想到里边还 有这等曲折,都有些惊呆了。 方文镜道:“孔一白,事到如今,你还是放下屠刀吧!”孔一白的身子抽搐着, 心里已是绝望,他哆嗦着张开手掌,恍惚中上面全是鲜血,正是这双手杀死了雨童, 她再也不能跟 他撒娇,对他微笑,她这朵花才将将绽开就凋零了,而这恶果却是自己种下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刀割了似的,猛地一跃而起,蹿到胡林跟前,咬牙切齿地喝道: “开枪,给我开枪,别让他们一个活着走出孔家大门,都留下来给我女儿陪葬!” 各家书楼的护楼兵见他发疯般地吆喝,都举起了长枪,这次连太月院的人也把 枪口瞄准了孔家的护卫。胡林眼见己方处于劣势,慌乱地看着孔一白说:“义父,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还是……” 孔一白狞笑着,喝道:“你这小畜生也敢反我吗?”挥手一巴掌将他打个趔趄, 他转身瞪着方文镜,叫道:“罢罢罢,我便先灭了你这祸根再说。”身子猛地平地 旋起,像个陀螺般转到方文镜的面前,伸手抓去。眼看要得手,猛见白影一闪,沈 芸已跟朵梨花般飘到跟前,也平地狂旋起来。 两人在空中接连对掌,又迅速地分开,像两朵落花般旋下来,孔一白被这几掌 震得气血翻涌,好容易才控制住胸间的震荡,惊道:“你何时也练成了《落花诀》?” 沈芸微微一笑,说:“你不是想见识一下落花神功的臻境吗?”孔一白大叫一 声冲了上来,越打越快,拳风呼呼作响,沈芸却是越打越慢,恰如闲庭漫步,全凭 借力打力,孔一白出掌力道越猛,反弹得越厉害。敖子轩等人在旁边看到凶险处, 都替沈芸捏了把汗,只有方文镜瞧出其中的妙处,忍不住喊声好。 孔一白激怒之下,越打越乱了章法,像只发疯的野兽般,沈芸喝道:“孔一白, 你作恶多端,我今天必须废掉你的武功,灭掉你的邪气!”孔一白喘息着,嘶喊道 :“来啊,我要杀了你们,让南湖楼天下独尊!” 沈芸心中暗叹了声,猛地在空中一个回旋,点中了他的“神藏穴”,孔一白顿 时僵在当场,沈芸毫不停顿,又运气连点他的灵虚、神封、步廊、幽门、通谷、阴 都、石关等穴位,又抓起他的左臂,一口气点上了他的天象、曲泽、间使、内关、 大陵、劳宫等穴位,孔一白顿时如一团乱泥般瘫到台上。 孔家的护卫眼见主人被制伏,吓呆了,手里的枪都垂下来,胡林眼见几大书楼 的人步步逼近,猛地向前两步,双膝一软,朝着方文镜和沈芸跪下,哀声道:“方 先生、三奶奶,我义父虽然犯恶,但如今已成废人,望你们能放他一条生路,胡林 愿意用这条贱命来换。”说着,泪水便涌出来,双手俯地,咚咚地磕起响头。 沈芸没想到孔一白的这个义子还是这么一个重情重意之人,倒有些意外,转头 跟方文镜相视一眼,转身朝向几大楼主说:“各位世伯世兄,这孔一白虽然可恶, 但念他南湖楼当年败落,你我都有错处,所丢失的珍本又都寻回,便放他一马如何?” 几个楼主眼见事情如此收场,多亏了沈芸,哪里还会反对,都纷纷赞成,“三 奶奶,说起来我等的命都是你救的,何必还跟我们客气。”西风堂主则对敖子书说 :“子书啊,你家三奶奶巾帼不让须眉,咱们嘉邺镇若是由她来做总楼主,以后可 就太平了!” 眼看着孔一白瘫在那里不停地呻吟,众人都叹息着,默默退下台子,向庄外走 去。敖子轩被娘牵着手,看着院中一花一木,想起当初孔一白牵着身穿婚纱的周雨 童款款走出来时,密密匝匝的蝴蝶上下飞舞,她看上去便像个美丽的仙子。秋风凉 了,花朵残了,蝴蝶也不见了,伊人的一缕香魂不远,此时想必也能听到他心中的 呼唤吧! 秋风一阵阵萧瑟起来,南湖的花木也都凋零了。草变成了黄色,荷池里,除了 几根零残的荷根而外,只有一波波的水在那里迎送秋阳。这已是总楼主大会后的第 七天了,孔家的护卫依旧持枪在院内巡逻着,跟以往的情形没甚两样。曲廊里,挂 着几只鹦鹉笼子,不时地还在叫两声:“南湖楼,独尊天下!”木廊的另一头,慢 慢走出两个人来,一个青色长袍,头戴白色礼帽,一个则身穿法兰绒西装。鹦鹉们 见了,又一起叫起了先生,先生! 那个穿长袍的人伸手抬抬鼻梁上的金边眼镜,随手喂了鹦鹉们几块食物,脸上 现出几丝得意,赫然便是那个胡林,如今,他不论从打扮还是动作上,都像极了孔 一白。他转头问跟在身后的青年:“那个人现今怎样了?” 青年忙说:“已经不像前些天那样大吵大闹,估计火性也磨得差不多了。” 胡林嘿嘿笑道:“很好,小丁子你要给我记住喽,不管如何了得的人物都耐不 得一个困字,狮子老虎凶猛吧,关在铁笼里照样变成病猫。”那人恭恭敬敬地说: “先生说的是!”胡林又伸出两根手指,“这第二条嘛,自然便是个诱字,人的性 子给磨疲沓了,意志就变得薄弱,若是再加以诱惑,便不难有所斩获。”一抬手, 提高嗓门,“好了,我们现在便去见他一面,有些事情也该完结了!” 他们径直走进天井,开了假山中的那道小铁门,小丁子举着灯笼先进,胡林随 后跟着,在昔日囚禁方文镜的地方,有个穿青布衫子的人正侧卧向里。小丁子把灯 笼往洞壁上一插,从裤兜里掏出雪白的手绢铺在栅栏旁边的平石上,请胡林坐好。 床上那人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胡林掏出香烟叼了,待小丁子给他点上后,美美 地抽上一口,才说:“义父,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我今天来看你了。” 床上那人霍然坐起,蓬乱的头发后,独眼闪着寒光,正是孔一白,他颌下胡子 拉碴的,右边那颗假眼珠子早就失落,黑洞洞甚为可怖!他看到胡林坐在外边,张 口便骂:“你这个畜生,竟敢把我关在这里,我……”话未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胡林嘿嘿地笑道:“义父,不必这样激动嘛,要知道这些手段可都是您老人家 交给我的,我现在不过是请君入瓮罢了!”孔一白身子哆嗦着,手脚上的铁链哗啦 作响,气得说不出话来。胡林叹道:“这都怪您老人家不识时务,你说你留在银行 里的那些金条、债券都要发霉了,那些工厂的股份都要朽烂了,为何就不肯让出来 呢?您当初要把所有的产业都给雨童,这我没意见,谁叫她是你女儿呢?可你千不 该万不该,在妹妹死了以后,糊涂得竟要把产业交给那个敖子轩!” 他说着说着,也激动起来,“我这些年跟你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 有苦劳吧,您却偏偏眼里就没我这个干儿子!我真是不明白啊!他敖子轩明明跟你 不是一条心,你为何要将财产转送于他?” 孔一白瞪着那只独眼狠狠地看着胡林,呼哧呼哧喘息着,骂道:“我就是把那 些产业都扔进水里打水漂,也不会喂你这只白眼狼,你个畜生、混账王八蛋……” 接着,就是一长串咒骂。 胡林皱眉听着,摇摇头,大声叫道:“来啊!”旁边伺候的小丁子马上过来, 胡林冲他使了个眼色,将手中的纸包塞给了他。那人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就抱着一 坛酒下来,胡林等着孔一白骂累了,又道:“义父,您老人家还是写个文书,签个 名,将那些产业尽数转给我吧,儿子以后一定孝敬您……”话未完,孔一白就呸了 一声,又破口大骂起来。 胡林脸色一变,霍的站起身,那小丁子把酒坛的泥封一开,孔一白的骂声就弱 下去,突然像狗一样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抓住铁栅栏死命地摇晃,咆哮着,“给我 酒!酒!我要喝酒!王八蛋,小畜生……” 胡林知道这酒气一熏,他日前所中的“迷魂散”的药力就发作了,笑着点头, 吩咐小丁子把酒给他。栅栏里,孔一白一抢到酒坛子,就没命地狂灌起来,胡林见 了不禁摇摇头,心说:“这人完了!” 他转身朝外边走去,心想:“赏书大会那天晚上,我枪杀了雨童可真是有些可 惜!本来,我可以放她一马,她敲鼓时,我就在跟前,看得真真的,只可惜,是孔 家的这些产业叫她送了命。我若不杀她,孔一白如何肯叫我继承这些?可是,我就 算杀了她又能怎样?这老东西照样没让我继承产业。妹妹可真死得有些屈了。她日 常可是真对我好。” 他想到这里,心里居然有一丝丝难过。出了地牢,外面天气晴好,风吹着南湖 楼檐角上的铜铃铛当当作响。几只云雀箭般射了出去,穿过墙头,掠过柳梢,飞向 太湖水面。在它们身下,嘉邺镇越来越小,便似一幅卷轴上的微墨一点儿,那五个 庄园则像桃花瓣儿紧围在一起,风满楼、千心阁、西风堂、太月院、南湖楼,书香 中有花香,杀机中有血光,风不停,云不散,故事也必将流传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