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当牧野消逝了绿色(4) ——你是谁?你和他怎么认识的?你来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晕头转向。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忘了和他是怎样认识的, 更搞不清楚我来干什么。我自然没有得到探视的机会。我拐出住院部的楼门,伫 立着久久不肯离去。我琢磨他既是病人又是受到控制的犯人。他身上一定有不便 让外人了解的秘密。而我,如果不能解释我对一切秘密的好奇,我就会丧失我的 生理功能,尤其是性功能。我望着紧挨楼门的一扇窗户想翻进去,可没有一扇窗 户是开的,也没有一块玻璃是破的。我想我是不是用砖头砸出一个可以自由出入 的孔洞,我觉得窗户下的那个异族姑娘是不会出卖我的。是的,她只会帮助我。 她就是我曾经臆想过的邬塔美仁。但当我走近她时,我便觉得重要的并不是看望 她父亲。鬼使神差,我是来见她的。她那美丽的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 亮。我多少有点激动。我看到她有一双多么粗壮的大手啊。那双手正在将一根劈 柴塞到铝锅下面。铝锅用一些石块支撑着,从锅盖缝里冒出的热气中我知道,那 是一锅还没有煮熟的羊肉。 ——邬塔美仁。 她吃惊地站起来。 ——你是谁? 怎么人人都要对我提出这个问题?我说,我认识你父亲,所以也就认识你。 你和你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她的冷漠告诉我,她并不愿意接受这种事实,况且也 许并不是事实。别这样,我的卿卿吉尔玛。尽管女人在我心里留下的是一道又一 道坚实的阴影,但你没有。你是西部的太阳,看得见,摸不着,很近又很远。再 说我也不想摸得着。我不愿像对待别的女人那样,把手伸向你的身体,尽管我在 猜测你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会带给我苍女西乐般的犷悍的异味。我说,你在守护你 父亲,你父亲吃不惯医院的饭,你父亲老了,他最最需要的并不是食物,而是女 儿体贴入微的温情。我说对了,她就点头。我又问她,你父亲到底怎么了?她神 情哀哀的,低头望着窜出锅底的火苗。我又说,我是来看他老人家的。凭我温和 的态度,她对我的戒备顿时少了许多。她告诉我,父亲的左腿被他们打折了。我 问,他们是谁?她说,汉人。我说,又是为了争夺草场?她点头,又摇头,说, 不是争夺,是保卫。国营农场把草库伦圈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们的人集合起来, 去农场场部要求他们拆除草库伦。他们不答应。我打断她的话说,你们就自己动 手砍断了草库伦的铁丝网是吧?于是就发生了械斗,肯定死了不少人。她抬头忽 闪着长长的睫毛,问我在哪里工作。我告诉了她,又问她晚上在哪里住宿。她说, 学校。我这才知道,她在省师范大学成人班读书,已经一年了。 仅仅是为了融洽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为下次见面作铺垫,我立刻转身,去医 院门口的一家回族食品店里掏尽了我带在身上的所有钱。等我把拎在黄色塑料食 品袋里的两筒麦乳精和两斤蛋糕递到她面前时,我就明白,我已经取得了她的信 赖,我可以去我的母校拜访我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