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苏丝黄的世界(9) 但是,深爱上北京的人才会有特别强硬的肠胃,铁一样的肺,钢一样的心肠, 狐狸一样的狡诈,鹰一样的敏锐分辨力和蛇一样的油滑,而且与此同时,你还被 允许保持一颗宽大温暖的心。 对北京的爱会让你变成一个百毒不侵的强人,她不能抗拒这样的爱。 北京总是欢迎她回来,还没有哪个男人办到这一点。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在分 手之后会主动给她电话,除非他们需要她帮忙,但是如果她主动打电话过去,对 方总是那么警惕,直到搞清楚她不想重续旧缘之后才会松一口气。但是北京不同, 北京总是微微一笑,说声:“嗨!”就把她拢入怀中,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一样,不过是出门散了散步,买了份报纸。 再没有比北京更胸怀宽广、更适合她的爱人了,她可能总是离开,但她知道 它是唯一能够和她白头偕老的伴侣。 她锁上门,把钥匙放进信箱,深深吸了一口北京令人窒息的烟尘之气。 叁、苏丝 叁2004 09 30高眉, 低眉 北京,1400万人口,不包括频繁流动的各地人口和外国人。这里云集了世界 各地的未婚青年、离婚或分居人士,男女人口比例高于1?2 ∶1,但是当两个女 人——苏丝黄和闪闪——同时找到心仪的伴侣时,她们还是大吃一惊。 8 月末9 月初,北京进入所谓的社交季。展会、论坛、演出、俱乐部活动在 各个角落举行,有的还办到了云南和沿海城市。 这些准社交活动大致分为两种:免费的和付钱的;在高档消费场所和在大众 消费场所的;人少的和人多的;有礼品的和没有礼品的;有吃的和没有吃的…… 苏丝黄想,这大概是北京社交活动的高眉(highbrow)低眉(lowb row)之分。 苏丝黄和闪闪有两周没见面,应酬频繁,分身乏术。偶尔打电话,谈起这个 饭店自助餐多么吝啬,那个活动主持人多么饶舌弱智,最多的抱怨是这样的—— 闪闪:“前天晚上坐在我旁边的那个记者谈了一晚上陀思妥耶夫斯基。” 苏丝黄:“是80年代文学青年?” 闪闪:“才22岁。” 苏丝黄:“噢。昨天在冷餐会上有个50岁的成功男士告诉我,他喜欢穿溜冰 鞋上班。” 闪闪:“那不是很有趣吗?” 苏丝黄:“可是我发现他10分钟就跑一趟洗手间。” 老的扮小,小的扮老,上哪里能找到正常人?苏丝黄对高眉活动寄予希望, 她觉得社会地位巩固的人心态会比较健康;闪闪对低眉活动更觉亲近,她觉得社 会责任压力小的人更接近自然状态。 第三个不遇的周末,苏丝黄去参加一个俱乐部年庆,闪闪去一个人造海滩派 对狂欢。在俱乐部里,苏丝黄在她的黑色露背晚装里挺得笔直,感到自己像根橡 皮糖。忽然听到一声高呼:“苏丝黄!”扭头一看,原来是以前在网络公司的同 事奇。他在门户网站股票暴跌时大笔买入,后来股票回升,成了千万身家。奇的 身边站了个衣着适度的高个男人,苏丝黄与他目光相遇,忽然心中一动。 与此同时,闪闪在人造海滩上和同事失散,正在人堆里大喊大叫,忽然天上 淋下一股啤酒,把她呛得半死。她回头望去,一个憨厚的小伙子向她露出两排洁 白整齐的牙齿。 在俱乐部里,苏丝黄和奇的朋友握手,对方握得颇为有力,时间比普通的见 面握手要长出两秒钟。 在海滩上,闪闪抢过小伙子的酒瓶扔到地上。小伙子伸手说:“我还有一瓶, 咱们去喝酒吧。” 深夜,苏丝黄和高个男人(现在他名叫焯辉,是个建筑设计师)在花园凉亭 里谈得天昏地暗,浑然不知网络股富翁奇已经偷偷消失。世界减缩成两个人:一 个曾经在哈佛校园广场卖T恤衫的羞涩少年,和一个曾经在天安门广场上气昏了 红袖章老太太的女高中生。 焯辉伸手抚苏丝黄的颈后长发,顺势将她拉近:“到我那里去。我有10种酒、 5 种咖啡、1 个露台和1 种法国信封。” 苏丝黄从没听过这么内容丰富的邀请,虽然对一个羞涩的人而言似乎过于熟 练了,但是她决定不要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