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苏丝黄的世界(16) 但是那项链是先生送的定情信物呢,爱得很,细细的白金链子挂着钻石拼出 的一个2000,天天挂着当作幸福的见证。显然,这个爱项链,是因为爱先生,所 以才会这么痛心,觉得有负深情。 艾舒找到好朋友痛诉。好友见多识广,安慰起来有一手,不学港片里说“破 财免灾”这样的俗话:“宝贵的东西多了,你也没有都存着呀!比如说胎毛,第 一次用的避孕套?……” 苏丝黄听到这句开导,大乐。 英国小说家威廉? 伯尔德为了嘲讽当代行为艺术家,在短篇小说里写了一个 特立独行的艺术家,他试图在一年之内,把自己身体生产出来的东西都用瓶子装 起来,后来不仅被邻居报警,自己还因为不清洁的环境而感染住院——是在虚弱 的抵抗之后,被护士强行用担架抬出公寓的。伯尔德的意思是说,有些东西,就 算是用“艺术”来包装,也实在不足以道。 苏丝黄想,存不住就是存不住的,留住的不过是一些别人眼中值钱的碎屑, 比如,钻石项链,订婚戒指,彬彬有礼的、腻腻歪歪的结婚照——亲热着的两个 人眼睛仿佛害了斜视,因为要盯着镜头。可以拿出来让人看的东西,并不是对我 们而言最宝贵的东西。 最宝贵的东西,最深切的快乐,不能示人,比如,帕丽丝? 希尔顿的床上录 像,还有破了的法国信封。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克服北京的交通障碍,搬到一起住,焯辉又要回巴黎待 一年。苏丝黄忽然恐慌起来,谁知道为什么恐慌——这个世界变化如流水,如果 生活一成不变,我们就觉得出了问题。但是真的面临大变化,却又受不了,想留 住一点过去生活的轨迹。 甚至有时候,以为是无法忍受的人,待了很多年,忽然却告别了,一挥手而 已,留也留不住。耐心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你忽然看到,没有什么东西不是 转瞬即逝的。都是你的一部分,但是都要离开你,或者被你离开。 焯辉问:“我给你留个东西,什么东西好?” 留什么东西好?苏丝黄想了又想,她最喜欢什么? 她最喜欢焯辉每天洗完澡以后,干干净净往床上一躺,笑嘻嘻道:“你玩我 吧!” 那就订做一个维尼熊,肚子上钉个标签:“你玩我吧!” 还是不要也罢。 苏丝黄给艾舒写回信:“三搬当一烧,搬家搬多了,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放弃 不了的。”最后这半句是不是该改成个问句呢?但是没有,太骄傲了,假装是对 生活没有企求。连纪念品也不要,这样,就谁也劫不走了。 2005 08 21苏丝的选择 苏丝黄在慢慢作一个痛苦的古老决定:结婚,还是不结。 和大多数女人不一样,她喜欢自己脸上细微的皱纹。早熟的女人在20岁时最 为尴尬,因为自己的成熟还不能得到完全承认。30岁的时候,什么都合适你:头 发卷还是直,长还是短,染还是不染,染什么颜色,内衣是黑色透明蕾丝还是白 色无装饰,坐的时候腿交叉还是放在桌上,床上运动时自己还是对方做决定…… 一切都极为自然地被自己和别人接受。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件宽大衣服里的孩子, 慢慢长大,一夜之间发现衣服已经服服帖帖地附在身上,分毫不差。 但是这个年龄和所有的年龄一样,都会过去的。到了40岁的时候,她还会喜 欢自己的年龄吗?50岁呢?60岁呢?那时候会不会后悔,痛骂30岁的自己放弃一 个好伴侣? 什么都好:性格,交谈的话题,性,兴趣爱好,激情和安全感,不算富有但 生活无忧。每天早上起来看着他的脸,依然觉得无比可爱—— 苏丝黄记得在巴黎的时候,曾经和几个女性朋友在一起聊天,问对方为什么 结婚。有的说是年轻不懂事,有的说是社会压力太大,只有离了婚的波兰女作家 安娜说:“我结婚是因为我疯狂地堕入了爱河。每天早上醒来,我都看着他的脸, 看不够,觉得他无比可爱……十年以后,我醒过来,看着他的脸,觉得他并不那 么可爱。” “你花了十年时间才看出来?”另一个依旧单身的朋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