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翻腾着急待发泄的欲望 她的眼神越来越迷惑了,就像干旱的土地着了火,阳光中飘动着油晕一样的东 西,直到阳光也着了火,那油晕还在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生活真的是越来越艰难了! 如果可能,他愿意用他的生命来维护她的快乐,哪怕那快乐是暂时的。虽然他 也知道,在她那柔弱的外表之下是一颗绝对坚强的心脏。他愿意用生命来维护她的 坚强,虽然任何坚强都是发自内心的,别人帮不上忙,但在万箭齐飞、八面来袭的 时候,或许他应该站在她的背后,为她抵挡一面。就是这样,林岩风来来回回走在 医院狭长、阴暗的长廊上不由自主地想,就像荆轲来到咸阳宫之前那样,壮怀激烈, 血脉贲张。 清一色银白色的金属器械冷冷地割裂了空间的安详,伴随着清脆的金属碰撞, 整栋楼的空气都在神经质地跳动,流淌得全无方向。浓烈的酒精、苏打水味道汩汩 汇入口腔,饱满的,混沌的,滞重的,人本能地吞咽,又本能地反抗,在胸腔沉重 地下坠,上升,再下坠,再上升。在某一瞬间,林岩风感觉那些金属的器械就像无 数闪着寒光的利器,他漂浮在那些利器中间,小心翼翼地躲闪,紧张地观望,然而, 还是划破了皮肤,血珠漂浮在半空,被利器隔阻,不能下落。 阵痛的感觉。 明知道继续耽搁下去,吴萧萧一定不会等他,但还是盼望着会有奇迹发生。阳 光明亮而尖锐,洪水一样漫漶到世界的角角落落,却感觉不到温暖,只有伤痛。伤 痛浸淫在每个角落,每个人身上,每个人心里。这是一个痛苦而扭曲的世界!触目 惊心的不是伤者的脸,而是痛苦中无望的希望。 真的接到吴萧萧电话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可逆转了,她不属于这里,也 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从另一个世界来,终会回到另一个世界去。现在,他唯一能说 的,就是——“带扎巴走吧!他会保护你!我在这里等你!” 她以为他会挽留她的,她想如果他挽留她就会留下来的,至少她应该跟他告个 别,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她已经在这个小院儿等了他三天了,三天啊! 怎么就跟一辈子似的?怎么过都没个完呢?她就这么坐等着,坐等着,跟一只狗没 完没了地等着,好像这只狗已经陪伴了自己一辈子了! 即使林岩风没有让她带扎巴走,她也会带走他的,把他丢在这里等着饿死啊? 如果他是扎巴,吴萧萧更没有理由不带他走。发生在一条狗身上的故事,远比一些 人一生创造的感动还要多,这不能不让她为之撼动。或许曾经她是恨扎巴的,非常 恨,就好像是因为他她变得如此落魄、不堪、痛苦、游离的,然而再见扎巴居然是 在千里之外、那么多的无奈时光之后,在某一刻她竟然认为他们之间必然有着一种 什么渊源。这种渊源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以邂逅的方式一再展现在她的面前, 直到今天才被她发现。他是来引领她走入另一个世界的,那个世界就在红尘中,却 隐匿在红尘背后…… 扎巴老了,很老了,还瘸了一条腿,让他自己回草原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了,但 落叶总要归根,他怎么可能不想回草原呢?他就是来带她去草原的吧?带她去体味 红尘背后的世界?或许上帝派她来,也是为了让她送扎巴回家的,她有什么理由拒 绝?可是他的家究竟在哪里呢?如果他真的是扎巴,据田泽所说,他的家应该在青 海,在玛多。而如果他不是扎巴,他的家乡就应该在青藏高原。青藏高原大了去了, 她又去哪里寻找他的家呢? 但吴萧萧已经肯定自己是碰到扎巴了,虽然只见过扎巴两次,虽然她不知道这 个世界是不是会有长相完全相同的藏獒,但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是独一无二的。就 像做了整容手术的人吧,唯一不能改变的恐怕就只有他的眼神了。当然,她也没见 过别的藏獒,她不知道别的藏獒是不是也是同样的眼神,她却相信,眼睛是心灵的 窗户,没有一个心灵是完全相同的,那么也就没有一双完全相同的眼睛。 既然要去夏河,就没有理由不去青海,不去西藏,那么,她为什么就不能送扎 巴回家呢?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正愁无处挥霍。是的,她就像一个等 待爆发的火山,身体内翻腾着急待发泄的欲望,那欲望翻滚着,快要把她彻底吞没!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这个小男人如此恋恋不舍?她甚至不敢相信, 自己刚刚开始的一段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结束了,跟开始的时候一样突然,一样无 理,一样混乱,一样令人手足无措。 吴萧萧突然为自己今生能够做一件跟自己无关、也确定没有回报的善事感到骄 傲了,骄傲中夹带着一些悲壮,一些凄凉,一些落寞。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于是把背包往车上放的时候动作就有一些夸张,看起来 很潇洒,实际上手腕沉重。她让扎巴坐在后排座上,把车后座放平,然后恶狠狠地 发动了机器。再见了,林岩风!再见了,可恶的爱情! 荒凉在背后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