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灾不是人祸 一九九四年的冬天将会被草原长久地铭记。没完没了的白毛风,没完没了的雪, 还有地震、冰雹,大地冻结,草死畜伤,房倒屋塌,阿玛尼木占木松一派肃杀。 灾难是突然来的,温暖的秋风正传递着情歌般的浪漫,一曲未了就已经曲断人 散。大雪来势凶猛,一连几天不停不歇,终于暴雪成灾。雪后天气突然转晴,气温 骤降,空前低温,积雪表层结冰,风吹不动,日晒不化。 表面上看,大地一片雪白,刺眼的白,似乎要延伸到永远的白,把天地清理得 那么清和明亮,纯净简洁,阿玛尼木占木松是那么宁静祥和,实际上却是暗藏杀机。 阿玛尼木占木松动怒了,但人们只意识到伤亡,并没有领会其深意。他那千疮百孔 的身躯被白雪掩盖了,他那牵动着万千生灵的命运也同样被掩盖了。 一个接一个的羊率先倒下了,接着就是牛。 冬天才刚刚开始,人与自然的战争也刚刚开始,更多的灾难还在酝酿。 由于积雪太深,山路被封,尼玛被困在家里,出不了门。也正因为她刚巧在家, 才免去了生死一劫,地震来得莫名其妙,雪灾来得猝不及防,很多牧民都还在夏秋 牧场,衣衫单薄,冻死冻伤的大有人在,很多人还得了雪盲症。为牲畜储备的草料 都还在冬季牧场,牲畜饥寒交迫,死伤过半。 地震过后,风雪之前,达杰刚好回了自己家,不知道现在是否安然无恙?尼玛 就像一头困兽,被围困在一个天然的大笼子里,坐卧不宁。 终于等到积雪略浅,已经是十几天后了,来不及多想,尼玛直奔达杰家跋涉而 去。刚爬过一道山梁,就看见了达杰也正在艰难向她这边移动。眼泪不自觉地就流 了下来。 这些天太紧张,尼玛忘记了自己还能歌唱,这时候才想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 发不出声音。而达杰被困在了牧场,牧场离家很远,还要翻三个山头才能到达,他 知道,哪怕他喊破了嗓子,尼玛也是听不到的了,现在终于看到尼玛安然无恙,他 想喊,却已发不出声音,眼泪堵住了他的嗓子。 当两个人终于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已经分别了千年,重又相聚,不由得黯 然神伤。 两个人在齐腰深的雪地里艰难跋涉着,好不容易才到牧场,远远地看到扎巴领 着那群牛羊躲在山坳子里,欣喜若狂。再走近看,眼泪却禁不住往下流淌了。一半 羊已经倒掉,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有的身边还有黑色的血迹。另一半正在摇摆, 就像在发疟疾。还倒掉了几头牛,剩下的牛挤在一起取暖,眼泪汪汪的。而扎巴, 扎巴站在那里,肚子下面还在滴血,顺着血迹看过去,是杂沓的蹄印,然后是三匹 死狼和几只死羊,有的羊已经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抱着达杰哭了一场,恋恋不舍告别了扎巴,原路返回家已经是晚上了。一晚上, 尼玛都泪水涟涟,不知道父母回来该怎么向他们交代,达杰安慰了她一个晚上,毕 竟不只是一家遭殃,无论怎么说,是天灾不是人祸,躲也躲不过的,达杰家损失更 加惨重,父亲都受了重创,何况牛羊?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又去了另一个牧场,这一次尼玛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这 个牧场平阔,连一个避风的地方都找不到,扎巴的母亲死了,看样子死之前不但跟 雪狼搏斗过,还跟白毛风搏斗过,咽喉处撕裂,但并不致命,致命的是没有及时止 血,还无处躲藏。这个牧场只有牡羊,所有的牡羊聚在一起,但大多都已经僵硬。 不远处的雪地里半埋着四匹死狼,瘦骨嶙峋的,都让人不忍心看。看样子他们也是 不得不拼死一搏来抢夺牛羊了。 五百只羊,百十条牦牛,现在顶多只剩下一百多只羊,四十头牦牛!可是这雪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融化呢?如果再有几天,这些牛羊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啊!几 天后?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屋漏偏遇连阴雨,阿妈还没出院,阿佳就坐不住了。今年的雪来得急,来得猛, 来得蹊跷,又是冰雹,又是地震的,很难讲还会怎么样!尼玛一个人在家,不知道 会发生什么状况!阿妈也急,非要阿佳办理出院手续,反正手术也做了,回家再养 也不迟。阿佳只好急急忙忙办理了出院手续,和阿妈搭乘第一班汽车回了玛多县。 刚刚通车,而且一天只有一班,是为必须赶路的人准备的。路面仍有积雪,很 滑,汽车很小心才能保持平稳、直线。 一路,阿佳都没说什么话,愁眉紧锁,阿妈也没敢多说一句话,两人各自看着 窗外,想着心事。不知道为什么,阿佳突然说,“让尼玛跟达杰还是早点儿成亲吧!” 阿妈迷惑地看着阿佳,想不明白阿佳这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难道说雪灾不是 更迫在眉睫、需要考虑的事情吗?阿佳没有解释,低头又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