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摆脱命运的流转? 这个男人就是田泽,他随心所欲的一句话就改变了我的命运。有时候我不得不 想,其实人类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动物,他们总是凭着一时的好恶决定或取舍别类 生灵的命运,当然他们也是这样有意无意地改变着同类生灵的命运,甚至他们对自 己也是极端不负责任的。因为看不到过去,他们对历史妄加评断,因为看不到未来, 他们尽可能地搜刮现在,因为看不到永远,他们深陷红尘。 那一晚,星星特别明亮,月亮有点儿恍惚,映衬着阿玛尼木占木松饱经风霜的 脸有点儿过分厚重、过分致密、过分黯淡。时光沉淀了亿万年,阿玛尼木占木松终 于改变了容颜,卸去了白雪的负担,阿玛尼木占木松风骨傲然。 至今,我还记得那一晚的月光,是怎样一种浓稠的迷惘和混乱。 至今,我还记得那一晚的阿玛尼木占木松,是怎样一种嶙峋的风骨傲然。 至今,我还记得那一晚,星星是怎样坠落到湖面,又是怎样沉落到黑寂的湖底 的。我看见草原最后一个雪狼家族从山峦那边赶来向我告别,狼王就是那个白色的、 腿上缺了一块毛皮的狼。当他们一字排开,对天长嚎,我知道他们也要去向远方了, 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延续他们的希望。他们也是来向阿玛尼木占木松告别的, 告别生育、养育他们的阿玛尼木占木松,告别所有曾经帮助和爱护过他们的生灵。 至今,我还记得尼玛到处寻找我的身影,是那么无奈、那么忧伤、那么寂寞、 那么孤独,又是那么坚定。是她那份坚定让我回到了她身边,任凭她把铁链套上我 的脖颈,交到了田泽的手上。就这样,我不得不离开了阿玛尼木占木松,离开了草 原,离开了本该我护卫的家园。或许这就是人类常说的命吧,谁能摆脱命运的流转? 一走那么多年,离家乡还那么远,谁能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达杰呢?这也是 命运的流转?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是啊,一走那么多年,离家乡还那么远,谁能想到还能再见到扎巴呢?原以为 自己已然忘却,原以为再也不会想起,而现在,草原,玛多,阿尼玛卿,扎陵湖, 往事在轻描淡写的叙述中渐渐复活。 他想起尼玛,尼玛慢慢地走近了他,像蓝天一样走近了他,他多么想和从前一 样、像春天到来的时候一样紧紧地拥抱她啊,所有的想念、所有的爱恨、所有的等 待、所有的痛苦都会在拥抱中烟消云散!然而,她走近了他,面无表情地走近了他, 她对他说,“我以阿南的名义向你起誓,孩子真的不是你的!忘了我吧!” 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都是真话!尼玛从来就没有欺骗过他!可他现在已经 不在乎孩子是不是他达杰的了,他只在乎她!他问她,“你还爱我吗?”尼玛背过 了身去,说,“不爱了!真的不爱了!我现在爱的是宗哲!是宗哲!你懂吗?”然 后坚定地看着他。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比那些老湖还要幽深的眼睛!那里面藏了多少秘密、 多少沧桑啊!是强暴的阳光打湿了他的眼睛吗?他怎么看不到那湖里闪耀的金波呢? 他一把抓过了尼玛,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就像春天到来的时候那样,就像她出了 一趟远门,现在终于回了家!他说,“我不管你究竟爱谁!我爱你!你懂吗?!” 但他怎么就没有感觉到一点儿回应呢?就像自己在拥抱冰天雪地里的玛尼堆吧,冰 冷的石头无动于衷,由于他太用力,他听到玛尼堆坍塌了,咔里咔嚓地,就像冰川 在断裂。冰川可不已经断裂了吗?春天的时候他就听到了! “忘了我吧!求求你忘了我吧!”一滴温热的泪滑进达杰的脖颈,达杰听到自 己的身体也在断裂,就像冰川在坍塌。 “你看着我!如果你能看着我对我说,你不爱我,我就忘了你!说啊!”达杰 的声音被自己的眼泪撕裂了。 他至今都记得尼玛是怎么决绝地回答他的,“我不爱你!我已经不爱你了!你 走吧!以后永远不要再回来!”他记得他笑了,他真的笑了,眼泪真的很不争气啊! 就像从鄂陵湖流出去的湖水,一旦流出就只有汹涌了!何止汹涌啊!都泛滥成灾了! “对我说你爱我吧!以后我都不会再来了!不会了!我保证!说吧!说吧!” 达杰语无伦次,不停地说,“说吧!说你爱我吧!说吧!”天旋地转的,他站立不 稳,眼一晕就要倒下,是尼玛扶住了他,对他说,“我爱你!我真的爱你!这一辈 子做不了你的妻,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我不要你当牛做马,我只要你做我的妻子!来生我一定会找你的!会的!你 一定要等我啊!”达杰已经说不出话。 就这样,她走了,他也走了,从此天各一方,今生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谁能想到呢?多少年后,再见扎巴,竟然是在异地他乡,扎巴已经年近迟暮了, 而他再也不是原来的他!生命是怎样一点点从我们身体里流逝的啊!时光一点点爬 过了我们的皮肤,松散了我们的骨骼之后,像蛇一样溜走了,而我们再也站不起来 了!所有的故事都将被遗忘,所有的爱情都将化为灰尘,所有的艰辛都会成为泥土, 所有的感恩都将被点滴积攒,所有的梦想都会在来生孕育成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