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衡着黑暗的束缚 黎明时分,我看到黑暗的缝隙,有一丝极亮的光线正在黑暗中孕育。沉睡中的 光明和黑暗浑然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但现在,那光明就像昏睡胎中的婴儿,这 一刻正在苏醒,一股强劲的想要剥离的动机,使之聚力排斥、挣脱、抗衡着黑暗的 束缚,僵持、挤压、扭曲、磨砺,粗糙地奔突,终于,地裂一般撕破了黑暗,天空 出现了一个大口子,还淌着血。血迹散尽之后,天光就大亮了。 起了床,看到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吴萧萧莫名其妙就开心了。虽然如此,洗 漱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水龙头里的水冰凉刺骨,方知这里的冬天已经来了。 高原上的冬来得早,下过第一场雪之后,冬天就来了,那是半个月前,吴萧萧 出发的时候。现在,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场雪了,但所有的积雪都被白毛风卷走了, 只有昨晚那一场,暂时保留了。 再看玛多县城,只有一条街,顶多两百米,直直地铺过去,顶头是一个丁字路 口,一座电影院矗立正中,电影院大门紧闭。据说,黄河第一坝建起之后,电影院 是曾经放过几场电影的。但发电站用了一年就再也发不出电了,技术问题或者水源 问题。黄河断流不是新闻,黄河源头枯竭却是近几年的事儿,找问题就要从源头找 起,这也是人类总结出的经验,人类的经验总是在不断积聚,人类的智慧总是在不 断升级,就跟不断升级的电脑似的,只可惜有点儿亡羊补牢。 街道两旁有商店,有旅馆,有发廊,虽然都只是一间房,也算是有的。还有粮 食局,民政局,当然也大不到哪儿去。找了半天,吴萧萧也没找到医院,据说是有 的,可怎么就找不着呢?除了门口那个小药店,里面坐着一个邋里邋遢、头发蓬乱 的中年汉子,玛多好像就只有一个空无一人的丁字路口了!昨夜吴萧萧还真是没睡 好觉,头疼欲裂,高原反应很厉害。她没用氧气袋,想扛过去,看样子还真不行, 现在只好在这家小药店买了瓶红景天胶囊,明知道没用但还是买了,权当自我安慰 吧! 因为高原反应,吴萧萧决定第二天再去黄河源。带着扎巴,吴萧萧在街上漫不 经心地遛着,电话铃却响了!在这里手机有信号纯属意外!更意外的是,电话是林 岩风打来的! 林岩风问她在哪里,为什么总不在服务区?她说她在玛多。 林岩风很奇怪地问她,你不是说到夏河吗?她说,没错,只是现在已经从夏河 到了玛多。 林岩风问她在玛多准备呆多久,她说刚到,还要几天吧。 不知道为什么,吴萧萧感觉他说话很急切,问他有什么事儿他又说没什么事儿。 但不管怎么说,能够接到林岩风的电话,吴萧萧还是感觉很开心的。这么多天来, 她还是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而曾经,她以为他已经把她给忘了。就像她是一只大 雁吧,而他只是一个她栖息过的湖泊,经过的大雁太多了,他已经记不得有过她这 样一只大雁,而她也记不得还有他那样一个湖泊。但刚放下电话,她就觉得自己有 点儿恍惚,就像走在这个小城的感觉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冷清得就像走在古代 某个时空的某座小镇,但感觉却是真实而强烈的。 太阳从街道右侧照射过来,明暗分明地把街道分成了两半,一半暴露在阳光下, 一半躲藏在阴影里。空气是稀薄的,凛冽而又清新,积雪见光就化,毫不犹豫。因 此,阴影中的街道白雪皑皑,阳光中的街道潮湿灰黑。只有头顶的蓝天是一样的, 湖蓝中透着冰冷,就像凝固的湖蓝吧,一尘不染。 下午的时候,吴萧萧开车去了一趟星星海。星星海不远,就在县城旁边。 天空依旧高远,天光依旧湛蓝,万里雪原依旧宁静、浩瀚,秋天的阳光看起来 很温暖,实际上也很温暖。阿玛尼木占木松就在眼前,冰蓝的天空勾画出山峦美妙 的弧线,亮眼的白雪在绵延。 平和的美丽掩盖了很多潜在的危险。事实上,雪原之下的阿玛尼木占木松早已 经千疮百孔,沙砾正在向每一个角落伸展,薄薄的一层积雪掩盖不了任何真相,灰 白色的沙砾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展露。 我出生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草原,真正的草原,芳草鲜美,土地肥沃。但是, 现在,稀稀疏疏几棵干草倔强地屹立在这黄色的沙丘上,薄雪一层根本遮掩不了这 是一个荒原的事实。到处穿梭的是肥硕的鼠兔,高冈下是兔狲、鼢鼠,却不见有苍 鹰在天空盘旋。偶尔有几只黄羊出现在茫茫雪原,回头凝望,竟有几分伤感。每一 脚都能踩到老鼠洞,而青草还没泛绿就已经枯黄。 这一个连一个的湖泊,如同繁星坠落草原。她们日复一日梦想着把自己涨满, 梦想着有一天可以因满而溢,与其他姐妹相连,与黄河母亲相见。却因为什么,她 们越来越消瘦,越来越伤感,即使把眼泪流进了湖泊,她们仍旧瘦小而忧郁。甚至, 有一些终于放弃了自己的信仰,从草原上绝了迹,只在原地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沙地, 黄色的苔草爬满了阴湿的地面,散发着淤泥的腥臭。 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那一片冰蓝。冰蓝是忧郁的,而她的命运也是忧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