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啊,真是一言难尽 田泽推掉了一切应酬在家里陪父母过年,但电话一直不断,几乎没有安静的时 候。有时他会当着父母的面接听电话,有时也会走到阳台上去接,就好像热锅上的 蚂蚁,满屋乱转。老两口看着着急,就对田泽说,“你该出去就出去,别在人眼前 晃来晃去的,瞅着心烦!”田泽笑了,“瞅着心烦,瞅不见更心烦,我不接电话不 就行了吗?” 安淇不在家,家里冷清多了,加上心雨也不在家,没人闹腾了,这个家就显得 更加冷清,老两口走来走去觉得哪儿都不对劲,老是问田泽,“安淇说了吗?到底 什么时候回来?”“初七回来,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田泽回答了一遍又一遍, 回答到心烦,老两口还在问。 北京的春节本来就很冷清,加上老两口不断地提醒,连田泽都感觉到了一丝一 丝的冷清正在侵入心肺,就跟南方的天气似的,那冷是渗入骨髓的。不知道安淇跟 儿子怎么样了?心雨受得了九江那湿寒的天气?虽然儿子打电话过来说他们挺好的, 可田泽还是不放心。毕竟,在北京住惯了暖气房,一下子到那么一个又湿又潮还没 暖气的鬼地方,身体怎么可能适应得了呢?尤其是儿子,他哪儿受过那罪啊!田泽 甚至开始后悔不该让安淇带儿子去九江了。 电话里,父母跟亲家聊了好一会儿,无非是一些客套话,新年好,恭喜发财之 类的,等到父母跟安淇说话,可就没完没了了,一会儿说扎巴,一会儿说心雨,一 会儿说冷,一会儿说热,连老太太种的大蒜头都说了进去,田泽听着好笑,但暗地 里却觉得心酸。 初二的时候,田泽带着父母去逛了一回庙会,老两口看着花里胡哨的风车嘟囔 心雨不在,看着冰糖葫芦嘟囔牙口不好,看着红红的中国结嘟囔还没安淇做得好, 反正,看哪儿哪儿不顺眼,搞得田泽无可奈何,还得应承着不让他们看出来。真不 知道安淇不在居然会是这样!或许田泽应该感到欣慰,安淇和这个家已经融为一体, 这不是谁想分开就能分得开的。家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坚固得就像一部机器,不会 为任何人、任何事停止运转。倦鸟总有回巢的时候,家才是人最后的归宿啊! 其实,一个家庭就像组装起来的一部机器,少了任何一个部件,这个机器都无 法正常运转。只有在这一刻,田泽才体会到了这一点。所以说啊,这婚不能轻易结, 也不能轻易离,给机器配零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离开九江的时候,心雨带了姥爷做好的两个陶罐,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抱着,又 坐汽车又乘飞机的,回到北京居然完好无缺,高兴地跟爷爷奶奶炫耀说自己也做了 好多同样的,只不过还没经过烧制,所以没办法带回来给大家看。还说,暑假一定 要把自己做的陶罐都拿回来,让大家开开眼。 田泽春节前就给儿子偷偷准备了一些鞭炮,这时候拿给儿子,儿子却说,“北 京不允许放鞭炮,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做守法公民,这是你告诉我的!我在姥爷家 放了好多,不想放了!”然后转身对爷爷奶奶说,“嗳,明年我们都去姥爷家吧, 姥爷家可以放鞭炮!在北京过春节没意思,姥爷家热闹,妈妈还会做花糕呢!”爷 爷奶奶齐声说“好”,搞得田泽挺尴尬的。 儿子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虽然田泽下意识里还总是把他当作孩子看待。有 点疏远,或者说有点互相不能理解。这就是代沟吧,谁都会经过这一遭的,孩子因 此走上独立、自主、成熟,老子因此把前尘往事看了个明白。孩子有一天也会变成 老子,老子有一天还会变成老老子,到了老老子那一天,任你儿子、老子、孙子血 流成海,也无动于衷,见怪不怪了! 人这一生啊,真是一言难尽! 春天花会开,夏天雨会落,在地球的生命之树上,寒暑改变着树叶的颜色,绚 丽、飘零,抑或赤裸,这是大自然的宿命,也是人类的宿命。 有时候我想,其实人并不是这个地球上最可怕的动物,相反,他们是这个地球 上最可怜的动物。若从植物的角度看,人是可以移动的生物,和别的可以移动的生 物没有什么两样。若从鸟的角度看,人是不会飞的生物,和那些地上跑的其他生物 没有什么两样。若从鱼的角度看,人是不长鳞的生物,和其他靠空气生存而不是靠 水生存的生物没什么区别。若从兽的角度看,人是用两条腿走路的生物,和那些猩 猩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是只能借助于五颜六色的衣服御寒的弱体质 生物…… 在大自然漫长的历程中,每种生物相克相生,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改善着自 己的生存环境,延续着种族的存在,谁也无法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谁都无法看清 最后的结局,谁都会有不能感知的领域,在灾难面前众生平等。 只有人类不这么看,人类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最聪明的动物,因此傲视一切, 甚至傲视自然,好像自然是他们创造的,诸如神创造了世界。这种自命不凡的本性 决定了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行为哲学,也决定了人类许许多多荒谬的言行。 我知道我在积聚一种能量,不断地积聚。这种能量足以让我冲破自己的身体, 使自己成为一座山峰。就像火山,终究有一日他会冲破自己的身体,在火山口上再 建立一座活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