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骚土(2) 此事到了这里,说了也就了了。但鄢崮村人却怎么也不愿了了。《石头记》 里说的,了便是好,好便是了,参透了皇天后土间的道理。鄢崮村人不然,了了 不好,好了不了,唯将活命玩乐,看成人生第一紧要。江河日下,世风浇薄,也 是不可逆转的了。男人不说守着自己女人,一门心思偷人家婆媳;女人不说安守 个身妇道,一个劲儿勾引他人子弟。且不说将出力种田看做是辱没先人的羞耻之 事,油嘴滑舌作奸弄巧,反登上大雅之堂,受人十二分敬羡与恭维。即就是一个 门槛里头,为钱财吃货,老子不认儿子,儿子不敬老子,弄出种种张致。什么君 臣父子长幼顺序,全被那虚皮假面遮掩起来。那些被世人捣脊梁骨的人物,譬如 争强斗狠之徒,愚顽刁钻之辈,趋炎附势见利忘义之人,像秋天的蝗虫,天上舞 的,地下蹦的,比比皆是。更可怕的是,人们将洞里的五红花土取来沤田,一时 这土便似大禹治水布下的息壤一般,旱骚腥黄,无以抑制,漫天地弥靡散开来, 硬是将一片锦绣繁华之地,富贵温柔之乡,糟蹋得不成样子,花草树木也不好好 生长,水土完全变了味道,剩下的只是山秃河干,城废田荒。说来也是著者取名 《骚土》的缘故。 却说著者本人,读得几年破鞋底子,识得几个驴脸文字,便思谋将此写作出 来,央那明理之人看个明白,达观之士探个究竟。然执笔总是左右为难。你道为 何?一是当今时代人人都向往共产,领袖又无比圣明,民生是好得是不能再好, 实不敢编造危言,耸人听闻;二是鄢崮村地偏一隅,愚昧落后形同隔世,总之是 不似人间世界。写是不写,如何是好?言之不恭,吐之不快。夙兴夜寐,处心积 虑,死活不得其解也! 却说某年夏日午间,吾手执芭扇,倦卧大槐树下,无意间瞥见金蝉脱壳,吃 惊之余,竟至于恍然大悟。嘻,吾不如蝉也!蝉尚能脱一片旧壳以获金翅,吾何 不扯一派胡说而引玉言。且将那古来今往之事混为一体,做不会为文之文,说不 是道理之理。看似有不敬之嫌,无不存恻隐之心。无意影射,岂敢针砭?且说是 :信口开河,承的是红楼镜花之师传;东拉西凑,演的是街头巷尾之乱弹。涉公 堂而无碍大雅,司隐乱而不损上方。话云儿雨儿之事,仿佛是村俗之谈;写碟儿 碗儿之物,细看非俚间之语。雨田鹤步,迹何求也?落花看影,风何消也?舍其 形而,缘得上学。轻轻松松,自自在在,岂不妙哉!既是这,著者便从公元1966 年冬至写起。 二 这天早晨,鄢崮村剃头匠庞二臭,迎着白灿灿的阳光,挑着剃头挑子由村西 晃晃悠悠飘然而来。到了村东照壁底下,拉开家什,往墙头一枚铁钉上挂了理发 招牌。这铁钉和招牌,父亲手里便已存在,甚至往前再推三五辈人也未可知,反 正年代久远。那牌子写得奇怪,左联写: 剃头兴运;右联对: 修面赐福。中间四 个鼋鼋大字: 庞家手艺。挂了招牌,给炉箱添加蓝炭,搁水盆上去。一通忙活之 后,取过马扎,靠住墙壁坐好,两眼待睁不睁,朝南望去。此时说来也怪,村中 男女老少,倒似躲这满街的清静,一律不见影子。正纳闷,却见涝池南岸槐树下 面闪出一个人来。这人瘦高身架,披一件旧黄大氅,看相是残废军人,一颠一跛, 走得十分气势。说来二臭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来人这种走首和排场,单 是没有见过。待那人走近,二臭看仔细了,竟不怎么熟悉。且不说冬瓜般的头形, 几绺萝卜缨子的头发下面,盖着的一张二指宽的脸面,生得也着实稀罕。这长相, 让二臭立刻想到一句顺口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