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骚土(16) 到了院子,只听富堂婆娘说:“你到咱东边窑试看一下,觉着行,啥时搬来 都成。”季工作组答应,随女人到东窑,富堂忙点上油灯。季工作组一看,果然 是好去处,白晃晃一面展炕,烧得暖和不说,四围都糊着报纸。炕台桌面,收拾 得整齐洁净。炕上一床拉开的花红被子,像是早就给他预当好了似的。季工作组 不禁赞道:“不错不错,我但要来,明日就给你个话。”因见富堂婆娘喜笑颜开, 便问:“这窑日常没人住?”富堂女人撇嘴一笑,说:“我嫌娃娃们泼烦,日常 一人在这里睡哩。你但来,便由你来睡。到了咱这儿,冷热总有个照应不是。” 季工作组也不多言,出了窑门。门楼底下,与富堂少不得又是一番话别。 告辞之后,季工作组抬头看了看星星,大声咳嗽了几下,然后撂开腿子,一 颠一跛地朝大队部走去。夜到这时,分外安静。马路两边树木和猪圈,都变化出 许多稀奇古怪的黑影。季工作组虽是当兵出身,但在这荒僻野村,心里头总有些 胆怯。现在阶级斗争形势复杂,说不清什么地方藏着坏人,随时会扑出来,向你 报复。走了百八十步,突然听得隐隐约约有人语传来。这声音小得像是自己臆想 中的鬼怪。季工作组立住,扎起耳朵仔细辨析,似有人在小声呜咽。季工作组提 高警惕,克服自身障碍,轻手轻脚地闪身过去,果然,一家门洞里,圪蹴着一个 黑影,自顾哭泣。季工作组大声喝道:“你是谁氏?”那黑影咕哝着。季工作组 说:“大声点,我没听清。”黑影大声说:“有柱。”季工作组想起人常提说的 村里那个二尾子,点头说: “我听出来了。这乍晚了不睡觉,嚎得咋?”有柱说 :“我娃把门闩住,不准我进门。”季工作组说:“看你说的,你一条七尺大汉, 叫屁大的娃娃管住了?”有柱说:“我那贼娃瞎(坏)着哩,你不晓得。”季工 作组帮忙敲了几下门,又去推,嘎吱一声,门自开了。季工作组说:“熊囊子卖 豆腐——人软货瘫!门开着,你自家蹲着不进去,怪谁?”有柱忙立起,扑死拉 活地窜身进去,像是怕娃再闩了门进不了似的。季工作组暗自一笑,心想,农村 就是农村,各式各样的怪事都有。 七 儿子不让他大进门,十冬腊月,将他大关在门外,冻得哭哩。你道这是何事? 人没说,有打倒的朝廷,没打死的老子。儿子这样待他,自有他娃的道理,平白 无故,儿子也不会这样欺负他。 原来,自从季工作组来了之后,村里头热闹了起来,干厥风冻的黄土坡上, 似乎比往年也暖和了许多。这些日子,是人都不再闲着。田里回来吃罢晚饭,男 人们一个个窜到照壁前,互通消息,议论朝政。女人们也不说在家纺纱织布,只 怕晚到一步,争先恐后地跑到大槐树底下,竖着耳朵瞪大眼睛,探听对面照壁下 的男人们咋说。论起来毛主席是咱中国历史上的一大能人,原因就在这里,的确 是最会揣摸民众心思不过。他大概也看到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是无聊,于是 便想给大家解一解闷,去一去闲。所以他果断地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 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