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骚土(46) 想到这里,又被富堂婆娘进窑推门的声响打断。连忙闭上眼睛,佯装睡实, 只听富堂婆娘窑前窑后地走了一圈,到炕头摸了下他褥子底下的炕面,站着望了 片刻,又出去了。这番他真的睡不着了,披衣坐起来,掏出平常不怎动的纸烟, 就灯点着,一口接一口地吸了起来。 正吸着,富堂女人进来,见他坐着,说:“不睡起来做啥?”他说:“睡不 着,炕烧得太热了,烙得人难受。”女人说:“得是?我试着咋不热呢?”他道 :“我睡热炕,不晓咋日鬼的,翻来覆去总睡不着。也许在部队冻惯了,猛一睡 到热炕上,就不服了。当兵的头一年,那时节我尚且年轻,冬天里,睡在露天石 头板上,也是急行军,乏了,一觉就是天明,香得很哩。”如此等等。 女人坐在灯底下,神态恭敬地面朝他,听他说话。他不看她,讲话时脖子仍 像守门鹅一般,直僵僵地歪着,紧盯住窑面上的一只木橛,死活不丢。他心晓得, 和这心性灵巧的女人说话,与慧香的感觉太不同了,越说越觉得话多得说不完, 像老和尚念经,没高没底,又像是发了癔症,自言自语,总之心底的话居然没打 磕绊,一筒子都倒了出来。直到那一灯油熬了半灯,富堂女人才慌忙起身,说: “该睡了,有话明日再说吧,我爱听你说话。”他这才意犹未尽地闭了嘴,搁下 半天没吸着的烟巴儿,脱下棉袄又睡下。 刚说吹灯,出了门的富堂女人又转身进来,摇摆着走近炕沿,脸伏在他枕头 旁,语颤颤地说:“我忘了看炕再烙人不烙人。”说完,伸手到他被窝里,搁在 他的胸口上。他突然一惊,像遇着坏人,连忙将对方的手紧紧抓住,似乎是怕它 跑掉。再一想,邪了,自己作为一个革命干部,怎能在这种时候拽住人家女人的 手,只不想松呢?你说这事奇也不奇?富堂女人说来也是场面谙练之人,吹了灯, 黑摸上炕,轻声细气脱了衣服,钻进他的被窝。好一副软绵光滑的女人身子,几 多心计,几番周折,如今方贴在这位革命意志无比坚强的季工作组身上。一摸他 那下头,竟也撅得跟铜槌钢棒儿一般。 这天夜里,刮着东风,也是快到春天的时候,风儿明显比往常轻飘了好多好 多。这样美好的夜晚,在炕上蒙头大睡的村人,自然不觉不晓,唯有朝奉的女儿 哑哑知道。她此时正好在自己家的磨巷里推磨。窑面的柱子上点着一个豆儿大火 苗的油灯,照着她和这窑里的一切。她推了箩,箩了再推,竟不知人间有疲倦二 字。 哑哑说来可怜,老天爷似乎为惩治她那生性吝啬的父亲朝奉,将一份莫大的 孽障,都发配在她的身上。一生下来便将嘴给封上,见人只能是呀呀的乱比画。 因此常被村里大小人取笑,当做是个憨痴。朝奉也见她日后嫁不了一个好人家, 卖不得个大价钱,便不将好食好衣给她。然而这女子却是自道不弃,生性要强, 她随妈学针线活,纳出来的鞋底,跟铁打出来一般梆实,甚得村里婆娘们的夸奖。 从十三岁起,她下地干活,和男人们一样使力。就是阴雨天气也不说歇息,携着 个草笼,顶着一顶破草帽,冻得唇青面紫,排山坡大梁转悠,给猪打草。可谓是 经风雨见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