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黄远航家中的“老照片” 扰人清梦的吱吱声,把睡得很熟的人又拉到了半睡眠状态,耳膜的震动牵动着 大脑的神经,使人一点点地从毫无知觉过渡到清醒的状态。 “爱会像头饿狼,嘴巴似极甜,假使偶尔玩玩它凶相便呈现……”震耳欲聋的 歌声,如铺天盖地而来的炮弹,轰得人心烦意乱,真想大吼一声来表达不满或是发 泄一下什么。 “啊!……”全身的气力通过咽喉迸发了,我大叫起来。 不知是哪个家伙的恶作剧,将音箱的声音开到最大,还要选上张学友那首歇斯 底里的《饿狼传说》,突然接上电源,将不想早起的我吵醒了,今天是星期六,我 没想过要早起。 “混账,干什么!快关了它!”刘毅大声怒吼着,用力擂着床铺。 音乐声戛然而止,黄远航的声音:“林田,醒了吧?” 我想起他前些时候说过,明天是他的生日,让我在今天上午陪他到市中心买点 东西,是他开音箱弄醒我的。 “定了今天晚上开party了?”我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他。 “今晚七点半在我家对面那家酒楼,我包了个卡拉OK房。” “现在去买蛋糕?”我问。 “我不去了,我想你找个同学一起去帮买吧,我今天上午要去一下黄埔,你脑 子灵,知道蛋糕上面应该画些什么东西。” 我知道他要亲自去邀请秀男,他办事,我放心,秀男一定会来的。 我接过他递来的几张钞票,还有几条钥匙。 “一会买了东西,放到我家,如果我家里没人,你开门就帮我放到冰箱里行了, 我和家里人说了,不会误会你乱闯民宅的。”他继续说。 找谁一起去?我扫了一下周围。 只有刘毅在宿舍,其他同学都已经出去买东西吃了。 刘毅的脸色很难看,我当然不敢叫他去。但他告诉我说马克列昨晚十一点回来, 过了402宿舍打麻将,现在可能在那里睡觉。 那就找马克列一起去吧,我匆匆洗了脸,到402宿舍找他。 门没关,进去看见第一张床上伸出一只粗粗的脚,上面有一个蚊子叮过的红印。 掀开蚊帐是一股烟草味。 我摇醒了他。 “哎呀呀,干什么,林少爷,昨晚又不来玩一份。”他嘴里的烟草味令人作呕, 胡子倒是刮得干干净净的。 本来有几天没见他抽烟了,想不到昨晚打麻将时他又抽了个痛快。 我说要他现在和我一起去买蛋糕和蜡烛,他在床上支支吾吾着。 看到他带着血丝的眼睛,我就不忍心让他现在起床了。 “那我先去吃早餐了,我一会帮你拿些吃的上来,你就用我吃东西的时间再睡 一会吧。” 食堂不会等我们这些懒汉的,我只能到外面的大排档去吃东西。 在生活区门口,我看见了郑艳华,也正准备出去吃东西。 “我们一起去吧,顺路。”我厚着面皮说。 想不到她爽快地答应了。 这可能是我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单独和女同学吃饭,尽管吃的只是平常的面条等 早餐罢了,我还是觉得比吃什么龙虾、鸵鸟肉都要好。 一男一女在一起吃饭,真是“饮食男女”了,我想这是很多人大学时最好的娱 乐方式。俗话说有情饮水饱,可只有“情”其实是不能饱的,一起吃饭,就弥补了 这个缺陷。这“饮食男女”也是许多人一生惟一的目标。 “我这个学期还没来过这里。”我坐下来和她说。 “我上个星期和师弟来过这里。” 我气坏了,我的师妹啊,你就不能照顾一下师兄的自尊心吗?我还以为你是为 昨晚的失言而后悔才陪我一起来吃早餐的。这下好了,一下子就把我的好心情破坏 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和她坐在一起了,可能是和白白胖胖的女孩子在一起吃饭 胃口会特别好吧,我的肚子已经饿了。 面条上来了,我一边吃一边和她说话:“上次本来说实习完了想请你吃饭的, 但是当时找不到你。”同时左手往碗里倒了点醋。 “上星期六我看见你了,你又不叫我。”郑艳华说。 哼,上星期六她正和那个家伙一起吃饭呢! “那我今天晚上再请你吃饭吧。”我不失时机地说。 “今天晚饭时间我有事。”她说,“怎么鱼片粥还没上来。” 放醋放得太多的面条吃起来酸溜溜的。 “你们班的同学说你的成绩很好。”我改变了话题,并减慢吃面条的速度,以 免吃完了要干坐着和她说话。 热气腾腾的鱼片粥上来了,现在的女学生怕发胖,早餐一般都是吃粥。 “你的成绩也应该不错嘛,你的六级英语也考了七十多分。”她碗里的热气随 风飘了过来,水气沾在我的眼镜上。 大排档那个炒河粉的人将锅拿了起来,石油气火焰的热气让我的背上也感到发 热。 我吃完了,放下筷子,抬起头望着她。 她低头吃粥,没和我说话。 她胖胖的脸,一双不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无论怎样看都给人一种舒服的感 觉。她白皙的脸上正中,那几点胖姑娘才有的红色粉刺,如同雪地上点缀着的点点 樱花,还有她那双凝脂般的手,上面的皮肤看上去光滑而富有弹性,人说“一白遮 百五”,何况,她应该不算丑吧?和我们一起上日语的有两个她班上的男同学,下 课时也会有意无意地过来和她说几句话,她在班上,一定能吸引很多男同学,只是…… 为什么上了这么长时间的日语课,她都和我坐一起呢?还是在第一排,连上日 语课的老师都以为我们是……,那个班上有四位她班上的同学,难道他们没问她? 如果她不把我当成与其他男同学不同的一个朋友,为什么不坐到其他地方去,避开 那种嫌疑呢? 那个家伙毕竟是师弟,本科二年级的,而她是专科三年级的,明年将和我一起 毕业,她和那个师弟可能吗?何况,中秋节晚上还有另一个师妹出现啊,说不定那 个师妹才是那个师弟的什么人,而郑艳华是那个师妹的朋友,所以有时就和师弟一 起出现了。可能师弟是想通过郑艳华来追那个师妹吧?而且,我只有一次在食堂门 外见到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还有,我低年级时成绩也很不理想,我那时不也常找 秀男聊天吗?可能那个师弟也是像我一样,想从高年级师姐那里汲取一点学习的动 力吧。 她穿着一套红色的滑雪衫,和她胖胖的身材很相称。呵,不是胖,是“丰满”, 中学时的老师讲有机化学时说和胖的人坐在7起是很暖和的,现在看来不像是开玩笑 吧。上日语课时和她坐在一起不是感觉很暖吗?还有现在也是这样的感觉,下星期 二,我又可以和她坐在一起了。 “上星期五发那份卷子做了吗?有些题目很难。”她抬头问我。 “还没来得及做。” 她决吃完了。“伙计,埋单!”我想早一点结账,帮她给钱,以免一会她吃完 了要自己给钱。 她没作声,大学里男女同学一起吃饭,男生给钱是天经地义的。 “今晚真的没空吗?”我继续问。 “真的没空。”她说。我真怀疑她今晚是不是又要和那个家伙约会。 “晚饭时间没空,那八点后有空吧。”我想邀请她去参加黄远航的生日晚会。 “我就是八点后没空!我要去做家教。” 我没话说了,既然她不是和那个家伙约会,那我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她吃完东西,站了起来。 “回学校吗?”我想和她一起走路回去。 “不是。”她向西面那个公共汽车站走。 “你到省汽车站搭车回珠海吗?”我大声问她,我记得她这学期一般每隔一周 要回一次珠海。 “不,是出街。” 其实我还可以和她一起出街的,因为我要去帮黄远航买生日蛋糕。但她分明是 不想和我一起走路回学校,我还求她和我一起干什么?何况我约了马克列在宿舍等 我了。今天不是愚人节,我可不能失约。 回校路上,我想郑艳华也许只将我看作一个普通朋友,所以还和我保持一点距 离,而那个师弟,她也许只是将他看作师弟而已,我们两人都不可能追到她,那我 心里也没必要有气吧。而且,中学时男女同学是不会坐在一起上课的,而上了大学, 恋爱中的男女同学才坐在一起自修,而连上课都坐在一起的,则往往是到了难分难 舍的地步的了。她能够给我一个和她坐在一起上课的机会,也是当众表示我们两人 是一对很好的朋友了,而师弟帮她洗碗,并不表示他们两人的关系比我和郑艳华更 亲近吧。 如果追她的只有我和杨伟民两个人,说明郑艳华并不算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 子,想来想去,白琳比她更有吸引力一些,如果让我在她们两人中挑选一个女朋友 的话,我想我是不会挑选郑艳华的。如果不是我和她坐在一起,让别人误会我们是 恋人,或知道我想追她,可能我就不用怕别人会说闲话,可以没有约束地去追白琳 了;但是如果不是我和白琳说过想让她帮我说服郑艳华,我也不会有机会和白琳说 那么多话,同样不会有接近白琳的机会。 想起了暑假时看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必须让任何一个疯子停止飞行。” 同时,第二十二条军规说,若在危险中关注自身的安全,就不是疯子。 疯子可以停止飞行,但必须向长官提出,如果提出了就不是疯子;若去了,就 准是疯子,就必须停止飞行;若不肯去,就肯定不是疯子,就得上轰炸机执行作战 任务。 那么多的“如果……就……”学了那么多数学,我还是不能跳出这个悖论的思 维圈子。如果我不是准备以后都不再接触女孩子,是不是得像那些飞行员一样,继 续坐上轰炸机去执行生死未卜的危险任务。 既然危险,为什么非要去呢?为什么青年人非要找异性朋友,就像军人非要打 仗不可呢? 回到学校,马克列已经起床了,闹钟的时针指着九点正。 要快点出街,不然赶不回来吃中午饭。 马克列左手拿一支矿泉水,右手抓着两个长方形的面包,一边吃一边和我到公 共汽车上落站等车,不时仰脖喝一口矿泉水,他的样子让人联想到在五台山喝酒吃 狗肉的鲁智深。 如果校艺术团要编一个大闹五台山或大闹野猪林的戏剧,让他去扮鲁智深倒挺 适合。他一米七的身材,但是身坯却壮实得像个铁塔,头发剪得短短的,咦,那些 胡子哪里去了? 大一、大二时我们关系很紧张,就差没打架,因为我不敢招惹这个“花和尚” 般的家伙,和他打架简直是汽车撞火车;从大三开始,可能因为少了那种让人心理 处于变态边缘的考试压力吧,我们也总算和好了。我还开始和他一起去健身,一起 洗蒸汽浴。而我喜欢和他出街还因为他那壮实的身坯,和他在一起有点安全感。 实习完后一直没有和他一起出外了,连健身也是我一个人去的,谁知道他最近 在忙什么呢? 公共汽车到了市中心的终点站,我们走向一家酒家,黄远航临走时说到这里做 蛋糕最好。 订了蛋糕后,马克列想到一间溜冰场里看看,当看到门口有几个染了黄头发、 抽着带一种怪味的烟卷的男女青年时,我扯了一下他:“那里可能有很多坏人。” “有人比我更坏吗?”他拍拍胸口,和我一起进去“开眼界”了。 从溜冰场出来,估计蛋糕还没做好。“去逛街吧。”马克列说。 这里可能是华南地区最繁忙的一条步行商业街。抬头看见那些几十年历史的老 屋,灰色的墙壁,狭小的阳台,如果以它们为背景拍民初戏倒不错,用来遮挡风雨 的骑楼下面,商店一家接一家,连个楼梯口大的地方也会插上一家杂货铺。古老的 建筑里面,却装修得让人眼花缭乱,玻璃柜台一个接一个,卖的是最时髦的服装、 最新的家电。 不时可以在商店门前看到大横幅,上面是“最后三天,清仑大减价!!!” (不是“清仓大减价”)或是“含泪大出血,清产还债。”门口还贴上放大了的催 款单。 “建地铁拆迁,清仓大减价!”一家皮具店门前挂着这样的横幅。 好像广州的地铁并没有从这里穿过。 当我们经过服装专卖店时,穿着制服的漂亮小姐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声招呼: “先生,进来看看吧!”电器商店和音像制品专卖店门口则摆着大音箱,“不如温 柔同眠”的歌声如同隆隆的炮火,轰得我们落荒而逃。 那家“全市最平牛仔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新开张的食肆,上书 三个大字:“狮子楼”。穿红色旗袍的小姐在门口热情地招呼客人。 “可能西门庆在里面等我进去干掉他。”马克列说,现在“鲁智深”又变成了 “武松”。 “可能还会有人开一间潘金莲发廊。”我说。 “这个店名不好吧,一看就知道是婊子窝。” 我想真有人开间这样的发廊也不会奇怪吧,这年头什么招牌没见过,什么“快 活林饭店”、“祝家庄酒楼”、“爱国者发廊”。“伟哥饭店”,还有“土匪狗肉”, 我们都见惯不怪了。 “可能这种名字的狗肉吃起来会很有快感吧。”马克列听我提到“土匪狗肉” 时说,土匪可能是大碗饮酒、大块吃肉,打家劫舍敢说就敢干的。 他说这话时倒很有快感,我听了肚子却有点饿了。“蛋糕应该做好了,我们快 拿了蛋糕回去吃午饭吧。” 人太多,从街中心穿过对面不方便,于是我们上了人行天桥。 从天桥看下去,黑压压一片人头,密不透风,天桥上的人也多得简直要将桥压 塌。 吱吱作响的公共汽车来了,刚停稳,里面的人就涌了出来。轮胎被压得扁扁的 汽车吐出这一群人后,轻松了许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们排着队上车,往车头的投币箱里放了钱,想向后门靠拢,却根本挤不过去。 至于找个地方坐一坐,就想也不用想。 “小心别把蛋糕挤扁了。”我说。 “我看你要小心你的钱包。”马克列狠狠地盯了盯往他身上挤的一个民工模样 的人。 汽车艰难地转了一百八十度,载着我们满满一车人——其中多数是大学生,往 东面开去。 浓浓的洗发精味,加上令人作呕的烟草味、汽车废气味和汽油味,弥漫在车厢。 我能感觉到,汽车像在身上抬了很多重物的人一样,在用全身的力气往前走。 耳边风声呼呼响,越过立交桥,穿过一条条六车道、八车道的大马路,学校快 到了。 我在离学校还有一站的地方下车,到黄远航家里。马克列说中午有同学要和他 一起吃饭,没下车而是跟车往学校去了。 摸摸口袋,钱包还在。 黄远航父亲正在楼下的车房门口,推那辆破旧的摩托车进里面。黄远航的母亲 在楼梯口开信箱拿报纸,地上放着满满的菜篮子。 “叔叔阿姨好。” “上来吧,阿航一会可能也会回来的。”黄远航的母亲对我说,她是广州一所 重点中学的数学教师。 到了他们家里,我想把东西放好就走了。 “阿航的爷爷好吗?”我问,听黄远航说他爷爷奶奶一般周末都到他家里吃饭。 “呵,他回山东去了,下星期才回来。” 黄远航的爷爷是山东人,十六岁参加游击队,被日本人俘虏了送到东北的煤矿 做苦工,后来逃回关内参加了八路军,打过很多仗,并随冀东军区第九纵队到东北 参加辽沈战役,后来又南下参加平津战役,在部队里一直当到营教导员,随四十六 军(即九纵)南下解放广州,转业后在广州一家厂里当过革委会副主任。 黄远航也算是在“革命家庭”中长大的了,这一点,他也常向班上的同学炫耀。 “在这里吃饭吧。”阿姨热情地邀请我。 “不了,我想还是回学院去吧。” “米都下了,不用推辞了吧。” 我只好坐在客厅里了。 叔叔问我:“老林好吗?听说他提了副处级调研员了。”他和我父亲是大学时 的校友。 “很好,他也让我向您问好。”我并不觉得和黄远航的父亲说话有什么压迫感, 他在省里也只是当个有职无权的副厅级巡视员,而且我从小在机关宿舍大院里也看 惯了“官”,没有农村学生对他们那种敬畏心理。 “你爸爸当年和我很熟啊,虽然我们不同一个系,但经常一起出去逛街,还一 起照过相。”他回房间去拿了一本相册出来。 一本“老照片”摆在我面前了,上面有一张我在家里也见过的黑白照片,上面, 年轻的父亲和另一个年轻人站在孙中山铜像下,留下他们当年风华正茂的一刻。 “那是叔叔您吧?”我问他,他点点头。 “还有这张,可能你爸爸没有的。” 那是八个人在北京火车站前的一张合影,都穿着军装。 “叔叔您也当过兵吗?”我可没听说过我父亲还和黄远航的父亲一起当过兵, 如果是那样就巧合得不能再巧合了。 “那是红卫兵,我和你爸爸大学三年级时,一起到北京去串联过。” 电话铃响了,黄远航的父亲去接电话。 那时读大学还可以不上课去串联?现在我可是连放假都在学习。 “好,好,你下午早点回来。”他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照片上黄远航父亲身边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红卫兵,好像是什么人。 “林仔也在这里,你和他说吧。” 我知道是黄远航打电话回来了,伸手接过电话。 “阿田吗?我中午在黄埔吃饭。下午三点半前我再回学校找你们。” 我放下电话,黄远航的父亲正看着相册,若有所思,可能是那些“老照片”勾 起了他对年轻时的美好回忆吧。 “那是阿姨吧?”我想起照片里的女红卫兵应该是什么人了。 “嗯,她那时是我在数学系的同班同学。” “那是什么?”我问。照片上的人手里拿着一本袖珍英汉词典似的东西,有的 人则将它放到胸前的口袋里。 “那不是英汉词典,那是毛主席语录,我们叫它‘红宝书’,每天都像背单词 一样来背的。”黄远航父亲说。 “来,吃饭了。”阿姨热情地说。 我于是到饭厅里吃饭,黄远航的父亲回房间放相册了。 “没见过那些相,很新鲜吧?”阿姨说。 “嗯,想象不到,那时的人是这样‘革命’的。”我说。 “是啊,现在的学生比我们以前的功课更重了,时间抓得紧了,不过我们那时 的人思想比你们现在的单纯,我们附属小学的语文老师说,现在的小学生听《狼牙 山五壮士》这课时,都在下面笑,说不信那时会有这样的事。” “你又来上思想教育课了,林仔都大学生了,不像那些小孩子不懂事的,来, 吃饭、吃饭。”黄远航的父亲到饭厅来了。 吃饭时,他就问起我是否开始找工作了。 “现在找工作不易啊,我为阿航联系了两处机关,都说没有编制。你想去什么 地方工作呢?” “我想去厂里工作。” “现在厂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这些年工厂破产、工人下岗的多了,阿航他爷 爷以前的企业,现在工资也发不出,他的离休费和医药费已经拖欠两个月了。现在 有的离休干部编了顺口溜:‘革命一辈子,老来没人养。本想靠子女,子女已下岗。’ 总之现在企业就是难啊。” 我听得浑身不自在。 阿姨一边往我碗里夹鱼,一边问叔叔:“阿航在哪里吃饭?” “他说和师兄师姐一起在黄埔吃饭。” 那肯定是他请秀男吃饭了,他老说他欠了秀男一餐饭。 大学一年级第二学期刚放假,黄远航找到我,说今天晚上想请我和秀男喝夜茶。 “我本来想请她吃饭的,但我想单独请她一个人吃饭她不会去,你陪我去吧。”他 还详细讲了这次请我和秀男喝夜茶的目的。 刚考完试,我没有理由不去。 我和秀男一起到了黄远航家附近的一家酒楼,他在门口等我们,西装革履的,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他订了个房,在广州喝夜茶若不订房是很难有位置坐的。 我们坐下讲了一些关于考试的话题,按黄远航的吩咐,一会由我找机会和秀男 提起关于学生会换届的事情来。 “现在的课程好像和中学时的不同。”黄远航说。 “是的,中学时的是一种应试教育,哪个老师能让学生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绩, 就是好老师。哪个学生能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绩,就是好学生。而高考成绩好不好不 在于能不能真正掌握知识,而在会不会做那些题目。”秀男可能还不知黄远航请她 喝茶的目的。 “那大学时的又是什么教育呢?”黄远航还不敢直入主题。 “其实大学时本来是应该教会我们一种思考问题的方法,现在知识更新的速度 太快了,如果只是学会一点知识,几年后就落后了。但是有些老师图省事,只是照 书本讲,启发不了学生的思维;有些课程确实也没用,浪费了我们很多时间。” 我听得饶有兴味的,说:“师姐,那您如果当老师应该是不错的。如果您毕业 了,留校教我们就好了。” 秀男笑了,她说,本科毕业是没资格教大学的,至少要有研究生学历。她还说, 数学系的系主任当年从北京大学数学系本科毕业后,还可以在大学里任教,到了八 十年代中期,就得离职三年去读研究生,拿到了硕士文凭才到我们学校任教,因为 随教育事业的发展,对教师队伍的素质要求高了,要给人一碗水,自己就要有一桶 水。 “他教你们什么课呢?”说完这话我才发现黄远航在向我使眼色。 “主要教我们系的专业课数学分析,这门课主要介绍微积分和一些相关的基础 知识,它和你们计算机系的高等数学是不同的,你们的高数只是将微积分作为一个 工具来使用,我们的数学分析是从分析角度入手,学一种中学没学过的分析方法, 我们学了一年半数学分析,就觉得其他专业课都比较容易了。”她停了停,继续说: “学了这门课,我不但找到了一种学数学的乐趣,而且学完后觉得自己的思维比以 前清晰、逻辑明确很多了。” 我听了她的话,第二天就到购书中心买了一套《数学分析》。 看着黄远航皱得紧紧的眉头,我知道要言归正传了。 秀男是学生会负责家教服务的部长,在学生会有三年了,过了这个学期就要退 下来。她在学生会的人缘很好,和学生会主席也熟,有时她会坐在主席的自行车后 架上出外,当然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学生会主席早有个女朋友了。 黄远航一年级时进了学生会,在办公室主任手下当个干事,也有一年了,他是 学生会的工作积极分子之一,下学期学生会换届,不知他能不能混个带“长”的职 务回来。 “阿航的成绩不错啊,社会工作也挺积极的。”我说。 “师姐,下学期什么时候学生会换届呢?”黄远航干脆直入正题了。 秀男说换届时间是由团委定的。 “那干部的任命是怎么搞的呢?”我问。 “那是由下届学生会的负责人组阁的。” 看来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黄远航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一口气地说,黄远航觉得学生会的工作是学校整体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学 生会工作做好了,能够促进校风建设。他认为做好学生会工作需要经验,而他在学 生会工作有一年了,能胜任更高一级的职务;同时他希望在毕业后能到省属机关工 作,想在大学时人党,所以希望在学生会换届后能当上部长,这样对他将来求职有 好处。希望秀男在这个问题上帮帮忙。 “其实我想你应该能当下一届的部长的。”秀男对黄远航说。 黄远航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小姐,拿一笼牛肉丸、一碗牛百叶来。”他知道秀男喜欢吃牛肉。 我们低头吃那些味道鲜美却价钱不菲的茶点。 “师姐,放暑假时能不能帮我请刘主席饮茶呢?”校学生会主席是广州人,利 用暑假来向他汇报思想倒不错。 既然能够将矛盾上交,秀男当然是答应的。 “谢谢您,师姐,等我当了部长,一定请您吃饭。”黄远航脸上绽开了笑容。 暑假结束后,刚开学,我就看到了秀男,向她问黄远航的情况,她说,其实学 生会的几个“头”一直都对黄远航很有好感,因为他工作比谁都积极,就算他不找 刘主席,这学期也一定会向新主席推荐,让他当办公室主任的。 “刘主席后来和我说,既然他那么喜欢学生会工作,主动要求我们给他压担子, 就介绍新主席多安排些工作给他吧。” 不久,黄远航被任命为学院新一届学生会办公室副主任兼宣传部副部长,当了 新主席的“刀笔吏”。 “真是气死人,权不大,责任却不少。”黄远航常向我发牢骚。他说现在学生 会的文字工作基本上是由他做的,但他却没权收干事来帮忙。那个学年是他成绩最 差的一年,有些课差点不及格。 上了三年级他又任命为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长。上了大四,才光荣“退休”。 “可惜没能当上主席。”他刚上大四时对我说。 今天,这餐饭也算是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