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葛小姐,你的左小腿断了。” 啥米? 葛冰语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女医生,胸壑间充满想 恸哭、呼天抢地的冲动。 老天再次非难,与其半夜在楼梯间摔断腿,她还宁愿白日被自己的招牌砸死, 至少死得干干净净,不用像现在得咬牙忍痛、苟且偷生,连怎么“走路”都不知 道。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是他!他要是早把钱收下,就不会发生这么可笑的悲剧。 她狠眼的瞪他……咦?他怎么还能笑得如此开怀?顺着他的眼光望去,那女 医生竟也以同样的笑容回肴,莫非…… “你们认识?”葛冰语问,终于打散他们碍眼的目光交流。 “我们是同学。”白永康答。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盼望她会在乎。 “要不是认识,半夜谁愿意特地来为你看诊?”女医生笑睨她,“永康,你 终于交女朋友了。” 他哪有这个荣幸! “我跟他没关系,唯一的关系是他是加害我的人。”她怨怨的说。这两人怎 么这么爱笑?真碍眼! “哦!永康,那我们是不是救错人了?”女医生自以为幽默。 可葛冰语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要告他……” “永康,你的生意还是跟以前一样。”女医生迳自说。 竟然不理她的威胁?葛冰语恨恨的看着他们。 “是呀!”白永康答。想他开的课还是每堂都爆满,累人哪!让他赚了大把 的钱,都没时间去花。 “真受欢迎,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魅力无边。” 这医生瞎了吗?“死巷”生意惨淡能说受欢迎吗?这男人处世漫不经心,有 一天算一天,怎能说是魅力无边?就她看,是颓废无限。 “过奖,你呢?跟国邦过得幸福吧?”他还记得大学时的三角关系娄,眼前 的干妹妹终究选了他最好的朋友国邦,理由是待在他身边太痛苦了,因为她会常 常看见她的最爱——他老爸,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女医生不笑了,“我跟他……离婚了。” “多久以前的事?”白永康吃惊的问,猜测着该不会是因为他爸吧? “一个月前。” 原来这女医生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被男人抛弃的女人。葛冰语这么想。 “为什么?”他不得不问。 “因为……我爱上了别人。” 啥米?眼前这女人看起来这么古意,结果竟是黑矸仔装豆油。 “谁?”他震惊的追问。千万不要是他爸,换个人吧?不要这么死心眼,他 老爸已经死会了。 女医生静静的看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会吧?”白永康愕然低语,结果还是他老爸呀! 哦!女医生在向这个穷酸厨师示爱? 这很好啊!郎有情、妹有意,她这个挡在中间的,要识相就快闪,可是她闪 不动。她沮丧的望着床上被层层包裹的石膏脚,再次想着怎么没在白天死去。 “你会帮我吧?”女医生轻声问。 白永康沉默,很想用力摇头,可是怕会伤害到干妹妹,但他更不可能伤害老 妈啊! “你会吧?” 葛冰语听得实在觉得刺耳,心底有某种刺刺的东西在骚动,撩拨阵阵不悦。 这穷厨师一定很高兴吧?攀上了金凤凰,还怕不一飞冲天。 “我不能。”白永康老实说,无能为力, 葛冰语愕然的望他。这男人是真呆了、疯了吗?不过,她喜欢事情这样发展。 “你们要谈情说爱可不可以改天?”她索性不识相的插进来搅和,“我想要 回家了。” “你最好在这里住几天观察比较好喔!”女医生建议道。 奸让他们有机会天天相见,把他的不能变成能? “我要回去。”葛冰语强调,更何况她恨死了医院,小时候待得够久了。 “葛小姐……”白永康想劝她留下来。 葛冰语瞪过去,“我要回去,你立刻送我回去,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做啥?”他不解。 “叫他们拘留你,因为是你推我下楼梯的。” “不是这样,这是意外。”他说。 她当然知道是意外。“问题是,我能让他们相信这不是意外。”不然她律师 当假的?“若不想惹来麻烦,现在就送我回家。” 白永康望了望女医生,“可以吗?” 女医生耸耸肩,“没办法,我多开些止痛药和镇静剂好了,不过要定时回来 复检,还要尽量少动,多修养以及休息。” 纱 汐 汐 “嘿咻!”白永康一把把葛冰语放到床上,“葛小姐,你终于回家了。”他 拍拍手,假意欢呼,“恭喜你。” “哼!”可笑。她偏过头不理他,但双颊绯红,身体依旧敏感的记得刚刚置 身他怀里,他的怀抱好软好暖。 “你男朋友呢?”白永康左看右看,发现白色为主的卧室里没一项男人用品, 桌上摆放的照片也只有她一人,有种孤寂的味道。 “他……他到国外出差了。”她撒谎道。 看到她双眼躲避着他,他只是说:“你肚子饿不饿?” 当然饿,整天空腹折腾下来,胃已经隐隐作痛,咕咕翻绞不停。 “不饿。”可她还是执意否认。 口是心非,他可是听到她肚子大声的叫嚷,爱面子、爱逞强的女人。 “这样啊!可是我饿了,你可不可以勉强陪我吃一点?”只好由他来帮她找 台阶下了。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已经冲出她的房间,“你的厨房在哪儿?我找 找……有了,在这……” 她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天哪!你的冰箱怎么这么空,你家到底有没有开伙啊?”他嚷得很清楚。 葛冰语双手紧握,一股难堪涌上,曾经,她为了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积极的去烹饪教室学做菜,甚至考得了乙级厨师的执照,满心为婚后的温馨家庭 做准备,没料到婚后夫妻关系淡漠,煮了满桌佳肴也等不到丈夫回来享用,白费 了她精心烹调的菜肴,所以她难得下厨,除非重大节日,除非前夫邀友回家聚餐。 自从外遇后,她再也没有必要下厨,想吃,叫外食,再不然上馆子,冰箱、 厨房只是摆饰用的而已。 “我投降。”白永康突然出现在她房门口大声叹气,“你这里简直是荒漠, 我出去采买些营养品回来滋润滋润。” “没那个必要,客厅电话旁有电话簿,找一家店打去叫他们送来就好了。” “小姐,现在是凌晨三点耶!你也帮别人想想。算了,我还是出去一趟好了。” 他瞬忽间又远去。 要她帮别人想,那谁来帮她想?一向都只有她而已。 砰的轻响传来,她知道他走出了这屋子,迫不及待的,就像她生命里出现的 每个人,急匆匆的走过,因为她的存在一向不是可喜的。 葛冰语困难的挪动身体,陷进白色床单中,兀自忧闷的猜测,他是真的去买 东西,还是驾着她的车急忙的逃逸无踪? 都有可能,很难确定。但现在的她连走都不能,除了等还能如何? 她好累、好饿……大抵是不久前吃下的药产生作用了吧?脑袋昏沉沉,眼皮 沉甸甸的……就休息一下吧!她想,等黎明来临时,她会醒来,然后打电话寻找 可以来照顾她的护士……还要打电话给那个招牌公司,告诉他们,别以为她受伤, 就可以偷懒,她要如期盯着他们把招牌挂上去。还要上网去医疗网站订副拐杖或 轮椅,然后外加些钱要他们当天送达,还有……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了…… 她边想边沉进了梦乡。 不久,白永康回来了,带着几个装得满满的购物袋出现在她房门口,见她睡 了,便放下袋子悄悄走近,蹲下身端详着她不安的睡容。 “妈……对不起。”她梦呓,泪水从她眼眶滑落,他忍不住伸手轻触,“我 再也不敢忘记你的话了,妈……” 他轻轻叹息,“你是我见过最骄傲、最逞强、最固执的女人,葛冰语,为什 么看不清这世界并不只有你一人?” 站起身,他走出了她的房间,看到另一扇关上的房门,他好奇的打开,里头 一片空空荡荡。这是谁的房间?她男朋友? “还是根本就没有?”他自言自语,双眸露出思索。 纱 汐 汐 警察带葛冰语回家。 屋门打开,她的爸妈冲了出来。 多日不见,她激动的呼喊,“爸!妈!”她情不自禁的冲过去,想要投入他 们的怀抱。 啪! 可她妈妈却一巴掌打上她的脸颊,“我要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你是没听懂吗?” 她不敢相信的捂着脸颊望着妈妈,脑子里却浮现绑匪狰狞的对她吼着,你爸 妈不要你了……你爸妈不要你了…… 满心惶恐立即成伤,她自问,对爸妈来说,她到底是什么? “冰语,我的冰语。”她妈妈终于拥她入怀,但无论抱得再紧再用力,都无 法暖和她刹那冷透的心。 从那夜起,小小的她便噩梦不断,梦里有绑匪狰狞狂笑的脸庞,有子弹贯穿 绑匪身体时的血流成河,接着身影交错、尖叫不断……然后她就一次次在母亲的 斥责和巴掌中醒来,亲情不再,唯一感觉到的只有恐惧和脸颊上热辣的痛。 那时,她就领悟了人生好苦的道理。 于是她不笑、不语、不吃、不反应,只想等待死期的快速到来。 一夜,她从噩梦里醒来,悄悄下床走出房间,想要到厨房取水喝,经过父母 的卧室时,她看到门缝下流泄的灯光,也听到父母的谈话…… “……我不知道冰语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没自信再当她的母亲了,冰语她病 了……” “孩子的妈,你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绑匪造成的,不关我们的 事。” 爸妈犹不自觉他们犯下的错对她有多大的打击,根本不是那些绑匪可以比的, 他们只是怪别人…… “……孩子的爸,我跟精神医学研究中心的人谈过了,他们建议让冰语住过 去,日夜接受治疗。” 妈要把她送走?不!她不要。 “孩子的妈,你真舍得?” “为了冰语好,我舍得。” 爸妈不要她了,要把她送走,要把她送进精神病院,要她当实验的老鼠,要 她当被幽禁的囚犯……她不要,她宁愿死也不接受那种待遇。 于是她逃出家门,翻墙而出,在幽暗的林子里奔驰。 好恐怖!四周一片黑暗,根本搞不清楚东西南北,而且在黑暗中似乎有什么 东西隐藏着,伺机要扑上,她脑子里掠过读过的故事,黑暗中有猛虎、饿狮、恶 豹,还有专吃小孩的虎姑婆,更有那凶残的恶鬼强尸。 “咕!咕!咕!” 什么声音?是它们追来了吗? “救命呀!”她尖叫,放足狂奔,恐惧是她唯一的感受,逃命是她唯一想到 的事,“爸、妈,救命呀……啊!”忽然,她不知绊到了什么,脚踝传来剧痛, 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倒,然后不住的往前滚、往下滚。 好痛喔! “呼!”猛然睁眼,葛冰语翻身而起,冷汗淋漓,恐惧犹在,脚部的悸痛更 是不断。 她左看右看,看清了她不是在杂乱无章的林子里,也没有狼狈的滚下山坡, 而是在她的公寓里,安然的躺在她的白色大床上,只是断掉的脚频频抽痛。 止痛药在客厅沙发上的皮包里。 她看了看窗外,天亮了;再看看墙上的挂钟,九点了。 那位仁兄显然没有回来,应该是逃掉了,如果昨晚他有回来,一向浅眠的她 一定会醒过来,但她没有。 唉!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她本来就不该奢望太多,不该期盼太浓,人心本就似虎 似狼,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她的左小腿断了,但她还有右腿可以移动。 只要她小心点,慢慢走,相信可以到得了客厅吃药,然后叫外食,再找个可 以照顾她的佣人。她相信这一次她依然可以靠自己度过难关,虽然辛苦,但她做 得到,她一向都得做到。 右脚踩地,深吸口气,猛然站起,葛冰语慢慢的把床上的石膏左脚往地上一 搁,蓦然想哭的欲望一拥而上,因为石膏厚厚包裹的关系,她的左脚长过右脚, 而且为了固定,石膏直裹到她的左大腿,让她不能曲脚,也不能跳着移动。 唯一移动的方法只剩一个——爬。 眨了眨眼睛,压下哭泣的欲望。爬就爬吧!反正这屋里只剩她一人,姿态再 怎么丑陋、狼狈也没人瞧见。 慢慢蹲下身子,慢慢趴在地上,葛冰语用手肘和右脚匍匐前进。 脚好痛,心很伤,连连恶运竟把她弄得这般狼狈,这么可怜,可再可怜也没 用,无人得见,无人来怜。 泪水滴滴滑落眼眶,只剩她葛冰语会为葛冰语伤心而已,这个世界只有她自 己,没人可靠,没人可信。 人生太苦,老天为什么让她活这么久?再也爬不下去了,她气恼的啜泣,沮 丧得想大叫,压抑了这么久,只有落泪低泣是不够的。 “啊!”葛冰语尖叫,拔起立灯的电线用力把灯推倒。 匡锵! 灯倒了,美丽的玻璃也碎了,她望过去,每块碎玻璃上都是她的面容,披头 散发,泪眼婆娑…… “可恶!”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满腹的怨气化做一个个拳头捶在地上。 为什么只有她这么倒楣? 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可怜,比她更不幸? 为什么…… “你还好吧?”一只手探上她颤动的肩膀。 她愕然抬头,泪眼蒙眬中是他的关心。他在,他竟然在!“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不逃,你应该走的,你不该出现,不该在这里……” 她说得白永康的心好痛好痛,他知道他猜对了,她一直都是孤独的,无论是 结婚前,离婚后,还是现在。 他掠开她额上的乱发。 “你走,我不需要你,你走!”葛冰语叫嚷。 但他却把激动的她抱在怀里,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搂住,“我在,是因为你 的呼唤,我听到的不是你嘴巴讲的话语,而是你的心语。” 骗人!不可能的,不可能。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