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阿拉伯数字67
于一心登上罗马尼亚开往匈牙利的国际列车。一等车厢被分割成一个个的小单
间,每小间内有两个床位,分上、下铺。于一心买了两张车票,所以在这个包间里,
仅有他一名旅客。车窗旁的小桌子上放了一个超市装购物用的塑料袋,里面放着那
两盒“饮料”。火车正点开动……
列车正在爬山,车速缓慢。于一心坐在桌边的小座椅上,右胳膊依着窄小扶手
的前端,两眼注视着窗外,想着心事。铁路沿线灌木、杂草丛生,没有人烟,茵茵
的绿色从车窗外滑过,夕阳把远处山颠上的植被染成了金色。
于一心没有心情欣赏“流动风景线”,在那里坐久了,感觉有些无聊。他起身
把包间的门插上,脱下上衣,将它挂在了衣帽钩上,用手弹了弹下铺床单上的尘土
之后躺在了上面,拉过一条毛毯盖在了身上,闭上眼睛。思绪随着车轮与铁轨之间
有节奏的撞击声回到从前:
那年的秋季,在大学的一个教室里,课桌都被挪到了屋子的中间,排放成一个
圆圈,约 30 几个学生围桌而坐。一位老师模样的人坐在靠近黑板的椅子上,他用
目光环视教室里的同学:“我先讲两句。首先恭喜诸位从今天起正式成为一名大学
生,欢迎你们来我校接受高等教育。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叫李南,木子李,南方
的南。我是你们班的辅导员。今后你们生活方面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大学与
中学不太一样,你们现已长大成人,入学后首先要学会自己管理自己。今天是开学
后的第一次班会,先请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姓氏名谁。然后再讲两句话,即兴发挥,
说什么都行。我就算开了个头,顺着来吧,(指着身边的一个女生)你先请吧!”
该女生身体单薄,四肢匀称,衣着简朴,举止揉媚,眉宇清秀,留着两个羊角
辫子。论长相,她挤在北京王府井大街的人群里,勉强能划入漂亮女孩的“阵营”
中去;走在大学的校园里,应该能叫她美女;坐到这个班的十几个女生中间,就可
称之为“国色天香”了。她还没有开口,就开始紧张:“我叫赵男……”可能是因
为她和老师的名子相似的缘故,话音未落,同学们都笑了。笑声将她的脸“催”红。
“赵钱孙李的赵,男人的男。”赵男本想解释一下:她与老师的名字有所不同,没
什么可笑的。结果事与愿违,同学们的笑声有增无减。赵男的脸涨得通红。
“有什么好笑的,让人家把话说完!”于一心的声音使教室里安静了下来。老
师侧过脸去,鼓励赵男:“你接着把话说完吧!”
赵男的脸还没有褪色,有点语无伦次:“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反正吧,
反正吧!我这个人,独立性差。反正吧,今后希望同学们多帮助我。反正吧,没了!”
……
敲门声把于一心从旧事的追忆中拉了回来。这才发觉火车已经停了,他忙起来,
先把门打开一条缝,见是三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随即把门上的那个铁链取下,让
门完全敞开。火车要出境了,进来的三个人是罗马尼亚海关的工作人员。他仨一见
是中国人,查完护照后,马上问于一心身上带多少美元,见没有回答,以为此人听
不懂罗语,又用手比划。其实,虽说于一心的罗文很差劲,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不
用听来人说话,也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一个海关人员用英语又问了一遍。于
一心装出刚听明白的样子,没有任何表情地摇了摇头。接下来三个人的举动,有点
像一群匪徒,夜半三更闯进关了门的珠宝店,猜想店里肯定会有“钻石戒指”,就
是不知它放在哪里,然后抱着“美好”的“钻石梦”,肆无忌惮地翻找起来。当然
火车车厢内部的“构造”远没有珠宝店复杂,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了乘客的行李
上。于一心好似一个“面部神经麻痹”的患者,脸上肌肉呆滞地愣在那里。他带了
许多大大小小的包,里面什么都有,大到羽绒服,小到缝被子的针。真不知他是从
哪里找来的这么多品种的中国商品,不下点“苦”功夫,肯定不能“积攒”这么全。
东西全部被倒腾了出来,散落到了包间的每个角落。几个人唯独没有理会小桌上的
那两盒“饮料”,“狂翻”了大约 20 分钟,没有发现他们想要的、感兴趣的东西。
三个人没有管收拾已经被翻乱了的物品,扬场而去。于一心边关门边用中国话大声
说道:“笨蛋,傻瓜!你们走好,不送!”
“哥儿仨”误会了,以为中国人和他们说再见呢,回过头来,露出刚才不曾有
过的微笑,很有礼貌地连声道别。
门还没有被锁上,又进来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这次是边防检查,两人进包
间后,没有说话,接过于一心主动递过来的护照,翻看了一下,在上面盖上个出境
章,转身走了。
几分钟后,两个匈牙利的边防人员走进来,这次的“程序”更简单,接过护照,
盖上入境章就退了出去。于一心锁上门,没有收拾房间,把床上的东西往地板上一
搰搂就躺下了,盖上毛毯继续想自己的心事:
在大学的校园里,于一心独自一人坐在那片小松树林中的石凳上,闲来无事刚
想用手中的树枝在草地上乱画点什么,感觉不对,不应“践踏草坪”,改在往石桌
上写字。一个“赵”字还没有写完,想要见的人走了过来。赵男见到他后,两个嘴
角向上翘了一下,算是笑呢?还是打招呼?可能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你找我?”
于一心没说是,也没言否,而是指了一下身旁的石凳:“你坐这儿吧!”赵男
没有去“指定”的座位。她绕过石桌,坐在了对面。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干
坐”了一分多钟,场面有些尴尬。还是于一心首先打破沉默:“说话就毕业了,马
上将各奔东西。你不说两句‘道别的话’?”
赵男抬头看了于一心一眼。他心中一震,这是自从两人相识以来,所见到的最
动人的眼神。她真是太美了,光彩照人。不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女孩子
受过高等教育就变漂亮了,反正她和四年前大不相同。赵男的目光与他的相遇,它
很快地“逃”走了。她显得有些拘谨:“四年过得真快!”
然而对于他来说,这四年是何等的漫长。于一心苦苦地追求着、盼望着、期待
着、等候着;他那段最美好、最幼稚、最纯真、最健康的初恋,终于被眼前的这个
人碾碎了,什么完整的东西也没有留下。于一心话外有音地蹦出两个字:“快吗?”
赵男也不想装糊涂:“我知道你对我好,一直在各方面帮助我,可是……”
“仅此而已?”“我真的没想伤害你!”“已经伤害了。昨天告诉我:你已经有了
男朋友,上高中时就好上了。真是聪明呀!无偿地占用了我四年的感情。一边和那
个当了侦察兵的同窗男友文字上谈情说爱,这边与我若即若离,依违两可,真像一
个小说里的人物!”
“说话别这么刻薄。我是很自私,不过我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这是在选择
……”“选择!这词用得妙不可言,它是你内心的真实独白?”
她躲开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点了点头:“当然!”“行了,我知足了,比单
相思强多了。不过,要是入学的第一天,你就告诉我你的恋爱史,我百分之一百不
会追你,更不会‘喷’着‘傻气’,一口气‘紧跟’了你四年。现在你的虚荣心得
到满足了吧?有男孩子追的感觉真好!你比我想象中的赵男庸俗!”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品行低下,我不是有意要这样做。友谊可以共存,爱情不
能分享。真是很对不起你!”“你在想什么?”“我现在有点怕!”“为什么?谈
着一个的同时,能让另一个在你身旁‘荡秋千’。有这么大的本事,还会害怕?”
“不知道,反正有点怕。我觉得你不是个省油的灯,也挺狠的!”“最好不要拿我
和那个侦察兵做任何比较!”
赵男可能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欠妥,不应该这么说,忙做解释:“不,真不是
这个意思。我是从你的诗中体会到:你这个人有棱有角。提起诗,有些段落我都能
背诵:上帝呀,借我把利剑,让我斩尽人世间的不公平。我血管里流淌勇气,肌肉
间饱含力量,嘴角挂着自信,目光射出刚强,……”于一心真的不想再听她背下去
了:“这些用来卖弄自己‘才华’、博得‘天使’垂青的拙作,瞬间变得毫无意义,
都已成为历史。”
她抬起头来,动情地望了于一心一眼,这种神态他从来没有见过:“你恨我吗?”
“恨?谈不上,爱和恨在同一个深度。当听说你上高中时,就‘以革命的名义’奔
向‘新生活’、向往‘新感觉’时,我对你的‘喜欢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吃不着葡萄?”“随你怎么看。你想,我都上大学了,还不知道生孩子这种‘活
’得需要男人参与,以为女人自己就办了……”说到这里,他把话一下收住。“又
开始胡说了!”“真的,我少不更事,和那个侦察兵就没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赛跑,
不输才怪呢……”
一阵嘈杂声,打断了于一心的旧梦,原来火车到终点站了。见乘客有的已经开
始下车,于一心穿好上衣,从地上捡起一个空书包,装上那两盒“饮料”,没去理
会散落在包间里的其它物品,急匆匆地下了火车。
这是布达佩斯的“牛高地”火车站,其规模不算大,能同时停靠十列火车。车
站是开放式的,乘客来去自由、随便出入。这个时间旅客很少,整个车站里冷冷清
清。在空空荡荡的候车大厅里,有几个阿拉伯人站在那里,手里攥了数十张一美元
的钞票,见到于一心后,迎了上来,可能是见他没有行李,又是个中国人,误以为
是前来炒汇的。于一心当然明白这些人的动机,木然地摇了摇头,走出了车站。
车站前是一个广场,大约有一百五十米宽,八十米进深的样子。于一心没有急
于离开,他站在广场的中央,欣赏起车站的建筑。“牛高地”火车站,是布达佩斯
三个比较大的车站中的其一,它距市中心最近,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据说在二战中
曾被敌军炸毁过,现在看到的车站是按原样重建的。它的外观在中国人眼里有点像
教堂,建筑材料以石、木为主,淡黄色调。石墙、石柱上凿有立体图案,独具匠心
的浮雕犹如鬼斧神工,其人物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它浸透着能工巧匠的滴滴汗水。
车站大厅外墙的顶部,正中间挂了一个大钟,上面代表时间的符号,还是那种罗马
数字。它的分针、时针告诉于一心,现在是当地早晨七点一刻。他对了对自己的手
表,走到路边,要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于一心在司机递过来的便签上写了一个
阿拉伯数字“67”。司机看了之后,不再询问乘客去哪,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发动
汽车,向市中心开去。于一心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司机却在那里津津乐道、喋喋
不休,不管对方能否听懂,说起来没完没了。
汽车在一家装修得非常讲究的店前停下。于一心给了司机十美元,也不问够还
是不够就下了车。出租车司机可能是嫌钱少,耸了耸肩,停在那里等了有一分多钟,
见中国人没有加钱的意思,摇了一下脑袋,把车开走了。于一心下车后,背对着
“67”,看着眼前的那辆有轨电车慢慢驶过。他瞧了瞧道路两旁,没有发现附近有
人行横道。虽说这里地处繁华闹市,可是在这个时间来往的车辆并不多。于一心轻
而易举地穿过马路,站在便道上,双手插入裤兜里,隔着街道仔细观察起这家“店”
来。它“前脸”大约有15米宽,店门上方有个一米见方、用霓虹灯制作、绿色的数
字“67”,除此之外,就看不到其它带有特点的标志和装饰物了。橱窗里放了几张
美女的大幅彩照,照片旁放了几个碗口粗细、40公分左右长的原木树杆。于一心所
能见到的就这么多,单凭眼前的这些,很难判断出该店是经营什么的。当然,它在
这个城市的知名度,不亚于美国纽约市的“双子塔楼”,所以已经不需要再靠店的
外观吸引顾客,更不必挂个醒目的标牌,告诉过往行人自己的‘职业’。附近的商
店陆续地开门营业。于一心又在那里站了几分钟,之后,缓慢地向多瑙河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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