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第二天早晨。研究所的那栋灰色大楼。 还不到上班的高峰时间,李景进了大楼,朝档案室走去。 档案室的门还没开呢。档案室外的通道上,除了执勤的哨兵,就是对着窗外抽 烟的许子风了。 听见李景的脚步声渐渐近了,许子风灭了烟头,回过身来。 李景看他一眼,并没理他,过去开门了。 许子风跟上去。 李景问:又要找什么? 许子风: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李景开了门,要进去。 许子风拉住了她:是婉云的事儿。 李景看看他:来吧。 许子风对门岗出示证件,跟着李景进去了。 李景公事公办地把进出登记的本子递给他:签名。 许子风照办了。 然后他们来到李景的办公位置前。李景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一边问:婉 云怎么了?让你一大早就来找我。 许子风:她有男朋友了。 李景转脸看看他,这是她没想到的。 许子风情绪不高地叹了口气:女儿大了。 李景感受到了许子风的情绪,但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问:哪儿的? 许子风:机场的维修技师。 李景:这倒还不错。 许子风:可那人是个刚从印尼回来的华侨。 李景:华侨? 许子风:人我见过了,还行吧。就是这华侨的背景……让我不放心。 李景没有明确的态度:现在回来的华侨多了,应该不是问题吧。 许子风叹了口气:现在看起来当然没问题,我是怕将来有个什么运动之类的, 就说不准了。 李景看着他,神情很复杂。她没有说话,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从提包里拿出 一个铝饭盒,放在桌子上。 许子风很随便地把饭盒拿起来:带的午饭? 李景想不让他看,可他已经打开了饭盒。饭盒里只有大半个馒头和一小块咸菜。 许子风有些心疼地看着李景:你就吃这个? 李景从他手里把饭盒拿过来,继续说起女儿的话题:只要婉云愿意,我看就随 他们去吧。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许子风:话是这样说,可今后真有什么事儿,吃亏的还是婉云啊。这对她来说, 是一辈子的事情。 李景现出难看的一笑:一辈子?怎么过都是一辈子。 许子风不满地说:你这么说话就不负责任了。 李景:女儿大了,她应该对自己负责任。我看你还是不要管得太多了。 许子风无可奈何地笑笑:本来我还指望你能劝劝婉云再慎重一点儿呢。 李景苦笑:由她去吧。是祸是福的,都是命。 许子风想开开玩笑:这可不像一个老党员说的话。 李景刚要说话,电话铃响起来。 她接过电话:档案室……好,好的。我要工作了,你还有其他事儿吗? 许子风努力地轻松一笑:没什么。我走了。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真诚地说:李景啊,我们俩年岁都不小了,你要注意身体, 起码每顿饭要好好吃才行。 李景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很复杂的样子。 许子风出了档案室,上了楼,朝着马知远的办公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努力地 把关于许婉云的念头压了下去。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许子风来到马知远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然后立刻就推门进去了。 马知远抬头一看:哦,是老许呀,有什么事情? 许子风:骆战还没有来,我来找你谈一谈。 马知远起身,客气地给许子风倒了一茶缸水:那请坐。什么事情? 许子风端着茶缸喝茶,似乎茶水很烫,他不紧不慢地喝着,弄得马知远有些焦 躁起来,但又不好说什么。 许子风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马副所长,“512 ”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 马知远:还好,挺正常吧。 许子风:你大概这阵子也挺累的。 马知远对许子风的来意有些疑惑,但也只好顺着说:是啊,时间这么紧。老许, 你们那边的工作进展怎么样? 许子风非常微妙地注意着马知远的反应:我们进展得也很快…… 马知远十分关注:哦,有什么结果吗? 许子风突然笑了起来:老马,你觉得,现在谁最有可能是台湾特务? 马知远愣了。 许子风还是保持着笑容:我们费了不少心思,现在已经把范围缩小了。 马知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许子风:我随便问的。你别紧张。 马知远:我没紧张!说实话,一开始我就有一种预感,你们一定会怀疑到我的 头上。既然研究所出了这么一件大事,作为专家协调小组的副组长,我是首当其冲。 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只怀疑我? 许子风:谁说我们怀疑你了? 马知远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你们怀疑我是正常的,我想,你们也应该怀疑范 仕成,还有其他和“512 项目”沾边的人。我实话说吧,我心里是很委屈,但尽量 不去想这件事,努力配合你们的工作。 许子风:是这样。 马知远: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许子风:还没有,所以我们才不能随便怀疑人嘛。 马知远又愤愤然了:没有证据,你们能说明什么?!老许同志,你到我这儿来, 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对不起,我现在很忙,等你们有了证据以后,再让你的领导 来找我,通过组织的正式程序来处理我吧! 许子风:你先别发火,我是私下来跟你聊聊,没别的意思。 马知远:请你走吧。我还要告诉你一声,不管你们怎么想,也不管你们怎么做, 需要我配合,我都义不容辞! 许子风:对不起,打扰你了。 许子风起身走后,马知远狠狠地把门关上了。 许子风当然听到了身后关门的声音,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许子风离开马知远办公室不久,骆战就到了动力研究所。刚刚走到那栋灰色大 楼的门外,他就和迎面走出来的范仕成遇上了。 范仕成热情地招呼道:小骆同志。 骆战:范副处长,有事出去? 范仕成显得很亲热:对。哦,有件事儿差点忘了。我昨天在会议室里捡到了一 个笔记本,我看到封面上有你的名字。 范仕成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笔记本,递给骆战。 骆战简直喜出望外:太感谢你了! 范仕成语重心长地说: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边吧?小骆,虽然你是三局派来 的人,是专门做安全工作的,可我年龄比你大,提醒你一句大概也没什么错,别这 样丢三落四的,如果是个要紧的东西,你这不就犯错误了吗? 骆战:对,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范仕成挥挥手,走了。 骆战一边继续往大楼里走,一边紧张地翻看着那个笔记本。 2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毛阳的住处。 毛阳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老旧的《本草纲目》,床头有一个收音机,正播 送着节目。听那声音,当然不是大陆的电台。一个女声软绵绵地报告着台湾当天的 蔬菜价格。毛阳就着《本草纲目》,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一个男邻居没有敲门,突然就推门进来了:毛阳,干什么呢? 毛阳一惊,马上把手里的《本草纲目》合上:没干什么。 男邻居顿了一下,听了听广播内容,诧异地说道:你小子,不要命了,怎么敢 听敌台广播? 毛阳笑了笑:别咋咋呼呼的。我没听,看书呢。 男邻居:看什么书!走,跟我们打牌去,我都约好两个人了,三缺一。 毛阳站了起来,把收音机关了:走吧。 男邻居:敌台在说些什么?怎么我听着像是蔬菜价格? 毛阳:谁知道?台湾那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连白菜价格也天天变,还是我们 这儿好呀,物价稳定。 男邻居:走走,别管台湾那边的事儿了。 毛阳跟着邻居走了。 3 当毛阳和自己的邻居们摆开了扑克牌战场的同一时间,箭杆胡同的临时办公地 点,许子风、骆战和蓝美琴坐在用于监听的那个房间里。许子风要求骆战汇报一下 有关马知远的监听情况。 骆战正准备播放录音,突然想起来说:老许,我的笔记本找到了。 许子风:在哪儿找到的? 骆战:研究所。是范仕成在会议室捡到的,至少他是这样对我说的。 许子风:把笔记本拿来我看看! 骆战从衣兜里拿出笔记本递给许子风:其实他即便看过了,大概也看不懂。 蓝美琴:你怎么会这么大意? 骆战无话可说。 许子风一边翻看着笔记本,一边说:范仕成拿到笔记本就还给你了。无非有两 种可能性:第一,他看过了,甚至还记下了一些东西;第二,他根本没看。不过, 他要是看了,的确也看不懂,你的编码技巧还挺好,我都看不懂。 骆战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子风翻到了最后一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惟一的一个漏洞,就是我家的 地址。骆战,要是哪天我家里出什么事儿了,我可要找你小子算账。 骆战:算在我头上。 许子风把笔记本还给了骆战:好了,我们听听吧。 骆战把开盘录音机的磁带倒好了以后,开始播放。磁带里录下的,是马知远的 声音——无非是些鸡零狗碎的日常电话。放了一阵,骆战把录音机停了下来。 许子风:这几天都是这样? 骆战:都是这样,没有什么异常的。 蓝美琴:马知远这里,我想你已经有了答案? 许子风:基本上有了答案。我和他这一次正面的接触,从我的感觉来说,他应 该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间谍。 蓝美琴:你感觉? 许子风笑了:美琴,还在耿耿于怀。 蓝美琴:男人也有感觉,这可是个大新闻。 许子风:好好,我不跟你要嘴皮子。我改正一下,我判断,好不好? 骆战:马知远对你的说法一定大为光火吧? 许子风:他要不发火,我才着急呢!今天局长也把我叫去了,局里对马知远进 行的全面调查已经结束,包括对今年八月那次南斯拉夫之行的详细调查。 蓝美琴:结论呢? 许子风:结论也基本排除了马知远是间谍的可能性。 蓝美琴:那么看来台湾方面是铁了心要钉死马知远,以掩护那个真正的间谍? 马知远还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骆战:我们基本上可以排除马知远了? 许子风想了一下:对,但还是继续保持监视吧。这样更稳妥些。 4 星期六的下午,根据秦全安副局长的指示,骆战驱车来到北京机场。他经过了 大门,来到民航机关的办公大楼,问了一个过路的干部,最后走向一个挂着人事科 牌子的办公室。他敲了门,进去,只见一个女干部模样的人正准备下班。 骆战:同志,你好。 女干部:有事儿吗?我们要下班了,下星期再来吧。 骆战掏出工作证给女干部看了看:我来了解一个人的情况,这件事情,希望你 保密。 女干部看见了那个证件上红红的公章,有些受宠若惊:是,是,我一定保密。 您要了解谁? 骆战:你们这儿的一个工作人员,叫陆一夫。 女干部:哦,您说的是那个华侨呀。 骆战:对,跟我说说他的情况。 女于部:您请坐,我给您找找有关的档案材料。 5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的下午。 建国门外的日坛公园。本来这是个不大的地方,再加上天气寒冷,来这里的人 很少,因此,树木茂密的公园里便显得非常清静。 出差回到北京的郭林利用难得的星期天,带着妻子和自己四岁的儿子在公园里 闲逛。他的妻子是一个很普通的工人,无论从形象还是别的什么方面,看上去他们 都不是那么和谐。四岁的儿子对这个没有什么游乐设施的地方很厌倦,不停地缠着 妈妈:妈妈,我要去动物园! 妻子:动物园太远了,就在这儿多好啊。你看,有这么多树……看见没有,树 上还有小鸟。 儿子:我不看小鸟,要看猴子! 郭林看了看儿子,不耐烦地说:我看你就像个猴子,回家照镜子去! 妻子见郭林这样,有些不高兴了:有你这样对孩子说话的吗? 郭林:都是让你惯的,学会得寸进尺了! 妻子:本来嘛!好不容易遇上你星期天在家,带孩子去趟动物园有什么不行的? 非要上这个破地方来。 郭林眼睛一瞪:你给我闭嘴。 说完,他甩开他们,往别处走了。 妻子在后面喊:哎!你上哪儿啊? 郭林没回头:你别管!烦死了! 妻子满怀怨气地带着儿子往前走了。 日坛公园里的一角。 这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片很茂盛的柏树。这里和整个公园的清静相比, 可以算得上寂静了。 郭林像是很悠闲地走在一片大树之间,眼睛却在很机警地观察四周的动静。当 他确认安全的时候,将一只别在上衣兜的钢笔取下来,迅速地放进了一个很隐蔽的 树洞里。然后,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然而,在离郭林不远的地方,他的妻子却透过树丛,远远地看见了他的行踪。 儿子在一边玩耍,一边问:妈妈,我们来捉迷藏吧? 妻子疑惑地看着远处匆匆走过来的郭林,心不在焉:好的。 郭林走过来,妻子连忙背过身去,若无其事地蹲到了草地上,看着儿子在那里 拨弄枯黄的小草。郭林并没有发现妻子有什么异常,便提议说干脆回家算了。妻子 马上同意了郭林的提议,郭林抱起还在叫嚷着要上动物园的儿子,三人一起走出了 僻静的公园,来到离公园不远的大街上。 这里有一个公共汽车站。郭林和妻子:儿子在那儿等车。一家三口人显然都不 高兴的样子。 郭林:怎么车还不来呀? 妻子像没听见似的,不理他。 郭林把儿子拉过来,拿出一小截白色的粉笔:儿子,你看。 儿子看见粉笔,高兴了。于是他和儿子在地上用粉笔画起来,画些猴子、小鸟 之类的。 在站牌一旁,有个墨绿色的邮筒。就在郭林和儿子在地上画画的过程中,郭林 很自然地在邮筒上划出了一道不算太长的横线。 这时公共汽车终于来了,他们上了车。 6 关押着周为民的看守所,黑灰的高墙很严峻地把这里的一切都禁烟了,把外部 的一切都阻隔了。 蓝美琴坐在审讯室里,看着两个看守把周为民押了进来。 周为民胡子拉碴的,那脸色变得似乎比以前更难看。 蓝美琴指着一把椅子:坐下吧。 周为民木然地坐下来。 蓝美琴很随意地问道:这是你进来以后的第几天了? 周为民摇头:记不清楚了。 蓝美琴: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吗? 周为民没兴趣地摇头。 蓝美琴:今天是星期天。 周为民笑了笑:那你也不休息? 蓝美琴突然变得严厉异常了:我是觉得今天你该说点儿什么了! 周为民一愣,有点儿不知所措。 7 天正在慢慢黑下去。 许子风家的胡同里,蓝美琴脚步匆匆地走来。她的样子很急,但却有一丝兴奋。 一进院子门,蓝美琴就喊道:许伯伯! 正在厨房里洗碗的许子风,系着围裙探出头来:美琴,你怎么来了? 蓝美琴进屋后,看看许婉云的房间:婉云不在? 许子风苦笑:现在家里她哪儿呆得住?魂都让那个陆一夫给勾走了。估计待会 儿会回来的。 蓝美琴高兴地说:周为民又供出来一个人。 许子风有些意外:哦?大的还是小的? 蓝美琴:不像是大家伙。局里已经布置了,马上对其进行传讯,如果确实,立 即逮捕。 许子风:骆战参加吗? 蓝美琴:还是由骆战负责,他已经在准备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许子风想了想:一个小特务,就让骆战去对付吧。 蓝美琴:你呢? 许子风微笑着:我当然是在家休息了,等一等婉云。 8 天黑后的日坛公园几乎就是一片死寂。在这时候,甚至那些需要隐蔽的谈恋爱 的情侣们,也不愿意到这里来利用那些茂密的树林。 在那片郭林曾经到过的柏树林里,有一个黑影移动着,轻轻迈动的脚下没有一 点儿声音。 黑影在那棵树前停下来,警惕地四下看看,然后从树洞里取出了郭林放进去的 那支钢笔。 黑影从树林浓郁的阴影里钻出来,没有走向大门,而是绕到了靠大街的一堵院 墙后面。他攀着院墙,翻到了日坛公园外的大街上。 这个黑影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口罩戴上,来到公共汽车站。他在车站上踱着步, 等着公共汽车。这时,一辆公共汽车来了,在车站上停了一下,又离站开走了。那 人随着公共汽车一同消失了站牌边的邮筒上,郭林用粉笔画出的那道横线,已经被 人加上了竖着的一笔,变成了“十”宇。 9 晚上的总部大楼前,两辆吉普车已经发动了。骆战坐在其中一辆的后座上,在 向三个侦察员做最后的布置:大家对一下表,十点整,十一点我们准时行动。 然后这些人分别上了车。两辆车开出大门,分道而去。 就在骆战他们的吉普车驶出总部大门的同时,几个警察也在一个设在胡同里的 派出所里开会。派出所是一个四合院,院子虽然很小、很破旧,但这时候却灯光明 亮。 几个警察正围在一起。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是一张普通四合院的平面图。 一个于部模样的人在平面图上比划着:就是这个西屋。南屋和东屋目前都没人 住,空着呢。 一个警察:北屋住的什么人? 干部:北屋住的是个街道积极分子,一个姓庞的妇女。 最后所长发话了:今天的行动大家要格外小心,这个家伙从新疆越狱出来,已 经杀了两个人了。这种开了杀戒的亡命徒就和疯子没区别了。 另一个警察问:这家伙有枪吗? 干部: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他没枪,但有一把军用刺刀。 所长:大家分头准备去吧,十一点整开始行动。 10 庞艳家所在的胡同里,路灯昏暗。骆战带着两个侦察员悄然来到庞艳家的院门 前。 到了门口,骆战再次低声叮嘱道:千万不能开枪,一定要抓活的。 侦察员小李推推门。门已经被人从里面关死了。在骆战的示意下,侦察员大刚 轻捷地翻墙而人。 西屋和庞艳所在的北屋,都已经没有灯光了,因此院子里很黑。 大刚从里面轻轻地开了院门,骆战拔出枪,带着人进了院子,悄悄接近北屋。 他们贴在墙根,辨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里很安静,大概人都睡着了。骆战正要下令破门而人,突然几个警察持枪冲 进来,警察们没有发现骆战他们,迅猛地直扑西屋。 骆战被搞蒙了,就在他犹豫的当口,其中一个警察已经一脚端开了西屋的房门, 大喊道:我们是公安局的,不许动! 随即别的警察也冲进去。西屋里一通扭打的响动…… 就在这时,骆战发现北屋里有了声响,显然庞艳已经被惊动了。他来不及再想 什么,也一脚踹开了门,冲进北屋。另两个侦察员急忙跟上去。 北屋里,小李的手电筒照出了躲在角落里的庞艳,照亮了那张惊恐而疯狂的脸。 同时也看见了这个女人握着的手枪冒出了一团火光。 枪声里,最前面的骆战立即跪倒在地上。 当然没容得她再开第二枪,大刚已经扑上去,把庞艳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骆战的腿上中了一枪,血流到地上。 西屋那边的警察听见枪声,连忙冲过来,面对这边的情形愣住了。 11 许子风家里没有开灯。许子风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窗户关着,外面是 一轮明月。他抽着烟,望着天上,冥思苦想的样子。 这时电话铃响了。 许子风拿起了听筒:喂!是我。这会儿?好的,我就来。 许子风赶到崔志国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一点钟了。崔志国把他让进办 公室,示意他在房间一角的沙发上坐下来。崔志国回身坐在办公桌后面。许子风后 面的一盏落地灯亮着,灯光却被灯罩有效地限定在很小的范围。 许子风点燃一支香烟:崔局长,现在已经是半夜了。 崔志国:有关庞艳的事情你知道了?骆战他们很快就会把人抓到的。 许子风:你让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崔志国:不是。有一个新的情况,所以把你叫来商量一下。 许子风:说说吧。 崔志国:我们得到了新的情报,证实了台湾确实想在春节期间在北京搞一次爆 炸。 听到这里,许子风的语气里明显地有了不悦:怎么回事?那两个小特务不是早 就抓起来了吗? 崔志国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我深更半夜地把你叫来干什么?这次的情报是 和北京机场有关。 许子风:北京机场? 崔志国:爆炸行动的具体目标和行动计划,估计要等台湾方面的下一步指令, 但相关的准备工作显然已经在进行当中了。根据这个最新的情报,台湾方面已经顺 利地把一名特务安插进了北京机场…… 听到这里,许子风关注起来,又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竟然有些走神了。 崔志国沉吟道:估计这个新来的特务,应该是和周为民、郑克信他们的爆炸计 划有联系。会不会,台湾想把爆炸行动放在北京机场? 许子风竟然心不在焉的样子:有可能…… 崔志国:老许,还有一件事。 许子风已经没多少心思了:什么? 崔志国:那天骆战到机场去,了解了一下婉云的男朋友,就是那个陆一夫的情 况。老秦事先同意了的。 许子风尽量不动声色:哦,有什么发现吗? 崔志国:他回来向我和老秦汇报。我批评了他们一通,告诉他们这种事情不能 背着你干。骆战也认识了错误…… 许子风:局长,你现在跟我说这事,有什么暗示吗? 崔志国笑起来:老许,跟你,我需要暗示吗?我是想提醒你一下,我们现在没 有理由去怀疑婉云的男朋友,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希望你还是谨慎一些的 好。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许子风:我知道了。 12 深夜的一家医院病房里,已经做了手术的骆战躺在病床上,手上吊着输液的管 子,一只大腿上绑着绷带。 蓝美琴在他床边上:要不要通知你那个女朋友啊? 骆战笑笑:算了吧,这么晚了。再说,我这样也够窝囊的了。 蓝美琴开玩笑地说:我可是问过你了,反正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是不会主动 帮你通知她的。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蓝美琴站起来:领导来了。 骆战苦笑:我又得挨骂了。 许子风急匆匆地出现在门口。他略一停顿,便到了骆战的床前,非常关心地看 看他绑着绷带的腿:怎么样,伤得不重吧? 骆战对许子风的关心很感激:没问题,子弹已经取出来了。 许子风皱起眉头:怎么搞的? 蓝美琴急忙替骆战说话:是个意外。碰巧当地派出所也在那个院子里抓个越狱 犯,把我们的目标惊动了。 许子风突然又显得十分恼火的样子:居然有这种事?真是倒霉透顶了! 然后,许子风竟然不说话了。病房里顿时有些尴尬和紧张。 骆战把求援的目光投向蓝美琴。 蓝美琴刚要说话,许子风突然问:这儿有电话吗? 蓝美琴:医生值班室里有。 许子风出去了。留下蓝美琴和骆战面面相觑。 许子风走到医生值班室里,拿起电话拨号,一脸的焦虑。哪知道,他家里的电 话在响了许多声之后,一直没有人接。 许婉云没有回家。 许子风在医生值班室里气哼哼地放下电话,又回到骆战的病房。他在房间里来 回踱了几步,对骆战说:你好好躺着吧。美琴,你跟我出来一下。 骆战问:有情况? 许子风:没事儿,你别管了。 说完他往外走了。 蓝美琴只好安慰骆战道:你休息吧。我明天会把王晓京给你叫来的。 蓝美琴追着许子风,来到夜色中的大楼外的绿化带前。许子风站在那里抽烟。 灯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零零乱乱地洒在他的身上。 蓝美琴匆匆走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许子风看着她,半天才问道:抓到的那个人已经审问过了? 蓝美琴:正在进行。我准备明天再审。 许子风:你估计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蓝美琴摇头道:应该不会。依我看,还是个小特务,不会知道什么重要的事情, 尤其是我们关心的事情。 许子风不说话了。 蓝美琴疑惑地看着心神不定的许子风,关切地问:许伯伯,你怎么了?我还从 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许子风难看地笑笑:什么样子了? 蓝美琴:像是有点儿……惊慌失措。 许子风幽幽地叹了口气:婉云到这时候还没回家呢! 蓝美琴觉得这话来得太突兀,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才笑起来,宽慰一 般地说道:许伯伯,你在担心婉云和陆一夫上床了? 许子风看看她,苦笑起来:你这个孩子,在外面呆得久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蓝美琴问:你不是担心这个吧? 许子风:美琴,我既把你当成我的助手,也当成我的女儿。 蓝美琴:我知道。 许子风:我说你成熟了,长大了,那也只是相对的。我最近发现,你对骆战好 像有些意思。 蓝美琴掩饰地说:怎么会呢? 许子风不理她:你已经有点儿喜欢上他了,我看得出来。 蓝美琴坦然起来,既不承认也没否认,问道:许伯伯,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许子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担心婉云正在和一个台湾特务谈恋爱! 蓝美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你已经证实了? 许子风摇摇头:还没有。崔局长刚才把我叫去,说总部得到了最新情报,有一 个台湾特务已经被安插到机场了。崔局长还提醒我要注意婉云和陆一夫的关系。 蓝美琴:那怎么办?马上告诉婉云? 许子风忧虑地说:那样倒简单了。可怎么能告诉她呢?她又不是你,怎么能处 理这样的事情。你看,这个出现在机场的特务,可能和周为民他们的爆炸行动有关, 甚至可能和“专家事件”有联系。如果是这样,他就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要是 婉云处理不好,就会惊动了那个狗东西,弄不好就会毁了整盘棋呀! 蓝美琴:可要是不能制止婉云,那她怎么办?这辈子就可能完了! 许子风无神地叹息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自己这一辈子就够累的了,想不 到女儿也让我伤脑筋…… 13 第二天早晨,许婉云和机组的同事们说说笑笑地走向一架中国民航的客机。 在许婉云登上舷梯的时候,她偶一回头,看见了远处正在朝他挥手的陆一夫。 许婉云充满幸福地笑了,也挥挥手,然后进了机舱。 也在这个时候,医院外面的大街上,王晓京从到站的公共汽车上跳下来,匆匆 往医院里跑去。 王晓京在人院处问明了病房,很快地来到骆战的病床前,一脸惊讶地看着骆战, 又看看他的腿。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被枪打的? 骆战笑着: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王晓京严肃地问:骆战,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 骆战只是笑笑,没回答。 王晓京:警察? 骆战:就算是便衣警察吧。 王晓京嚷起来:什么叫“就算是”?你说实话。我总不能老跟一个我连他干什 么工作都不知道的人来往吧! 骆战:你别嚷嚷! 王晓京:我就嚷嚷,怎么了?你这样儿,哪天不明不白死在外面,我也不知道 是怎么回事儿呀! 骆战耐心地说:你说话别那么没遮拦,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王晓京突然又问:那个女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她来告诉我? 骆战:她是我的同事。 王晓京生气地从坐着的床沿上站起来,语气倒没有刚才那么激烈了:骆战,我 发现和你在一起太可怕了,一切都是那么神神鬼鬼的。 骆战:怎么叫神神鬼鬼呢? 王晓京:你就是神神鬼鬼的!也包括那个怪里怪气的老头,还有今天来找我的 那个女人!你要不告诉我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就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骆战显然没料到是这样,他吃惊地看着她:我说了,以后会慢慢跟你说的。 王晓京痛苦地一笑:那我们就以后再见面吧。 说完她气哼哼地走了。 骆战想叫住她,可她连头也没回地走了。 骆战气急败坏地顺手抓起一个玻璃杯摔在地上,声音压抑地低吼道:见鬼! 14 同一时间里,在那个被高墙围绕起来的看守所。经过了一夜审讯,头发零乱、 疲惫不堪的庞艳被看守押着,正从房子里出来,通过阳光灿烂的空地。 刺眼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 庞艳和看守人员一起走进了看守所的审讯室里。蓝美琴正在那里等着她。庞艳 坐下,蓝美琴并不看她,而是翻阅着自己面前的审问记录。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 着庞艳,不动声色地问道:庞艳,我看过记录了。现在要向你核实一下。你在昨天 晚上说过,你们准备用来实施爆炸的那些炸药,不是从台湾那边送进来。是这样吗? 庞艳点点头:是这样的。听周为民说,来把炸弹交给我们的人,会是一个隐藏 在北京的人。 蓝美琴:你怎么和这个人联系? 庞艳:我不知道。还没有得到进一步指示,你们就把周为民抓了。 蓝美琴思考了一下:庞艳,你还有什么没讲出来的? 精神已经完全垮掉的庞艳开始哭哭泣泣: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每次,都是 周为民有了上边儿的指示,就来通知我,我真的没干什么呀,请你饶了我吧。 蓝美琴有些厌恶地看着庞艳,没说话。 庞艳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我以后再不敢了,我一定好好改造自己。 蓝美琴对身边的记录员耳语了句什么。 记录员:庞艳,我们今天不问其他问题,只是核实你昨晚上讲的话,你要老老 实实的,听懂了吗? 庞艳: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啦,我决不敢撒谎的。 蓝美琴:我们还是一项一项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