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 下班的时候,陆一夫和工人们在车间的一个角落换下工作服,把衣服都放在那 一排专门给工人们放衣物和工具的金属柜子里。 一个戴眼镜的工人对一个女工说:余大姐,瞧你高兴的样子! 那个叫做余大姐的女工大概四十岁左右,正高兴地哼着一个什么曲调,听见眼 镜儿说这话,回答说:我就是高兴,怎么着? 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工人说:我真是羡慕死了!下辈子我结婚一定找一个外地当 兵的,难熬是难熬一点,可每年都有探亲假。 余大姐:做下辈子的梦吧。 陆一夫也在换衣服,同时旁听着他们的交谈。然后,他及时地插了进来,问道 :余大姐,你要去多久? 余大姐把兜里的钥匙、饭盒之类的东西统统都放进了柜子:一个月。 陆一夫:你真幸福。 眼镜儿:余大姐,你省着点儿,不要回来的时候比去的时候更累,这儿还有革 命工作等着你干哪! 余大姐: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说话没个遮拦。 年轻工人:你不回家了? 余大姐从柜子里拎出一个旅行包,然后呕当一声锁上了柜门:回家?回什么家? 有了这个,我就直接上火车了。再见了同志们,一个月以后见! 眼镜儿还在汗玩笑:别忘了给我们带点儿土特产回来。 余大姐边走边笑:做梦吧你! 晚上,漆黑的车间里空无一人。月光从高高的窗户投射进来,使整个车间显得 更加静谧空旷。陆一夫拎着一个看样子是装零件的纸箱子,进了车间,回头看了看 自己身后,然后轻轻把门关上了。 他来到那个放着一排金属柜子的角落,打开微型手电筒,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 借着那一小团光亮从里面找出一把,试着把余大姐的柜子打开了。 柜子里几乎放满了余大姐的东西,衣服、雨披、工具什么的。 陆一夫从自己带来的纸箱子里,拎出了一颗用油纸包裹的炸弹,小心翼翼地把 它放到柜子最下层,然后关上门,锁住了。 他再从钥匙串里找出自己柜子的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柜子,把那只纸箱子放进 去,再关上门。 做完这一切后,陆一夫显得有些轻松,竟然吹了一声口哨。 2 第二天早晨,刮起了大风,箭杆胡同临时办公地点的那个房间里,显得有些阴 暗。 房间里,只有骆战和蓝美琴两个人。蓝美琴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骆战把两只 脚高高地架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出神地望着窗外。 蓝美琴抬头看看他,问:看什么呢? 骆战目光不动:看天怎么渐渐被大风搅得混沌不堪。 听见这话,蓝美琴扑一下笑出了声:这话是你说的?完全像个十九世纪忧郁的 英国诗人! 骆战看了看蓝美琴,心不在焉地说:你爱怎么说都行。 蓝美琴问:我发现从昨天晚上回来,你就好像有什么心事? 骆战否认道:我能有什么心事。 蓝美琴觉得骆战的态度有些蹊跷,想了一下,然后才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不好跟我说?或者不好跟老许说? 骆战随便地笑笑:你想哪儿去了。 蓝美琴:你别忘了,我可是会看相的。 骆战:别来封建迷信那一套。你能看到什么? 蓝美琴一笑:我看到你心事重重,但又不愿意说出来。 骆战:也许吧。 蓝美琴认真地说:一个人要掩藏心中的秘密,是一件挺痛苦的事情。用心理学 的术语来说,就是一个人的潜意识和意识之间的冲突,会给他的人格带来不谐调, 会使他的行为有些变异。这种变异虽然不会直接从他的语言中表达出来,但也会留 下一些蛛丝马迹,让其他人注意到。 骆战轻描淡写地说:你又给我上课了。 蓝美琴:不是上课,是想帮助你。我知道,你始终有意无意地在你和我、你和 老许之间划了一道界线,你别不承认,起码你潜意识里这种界限是存在的。同时你 又认为我和老许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因此哪怕你有些话想跟我说,也因为这个因素 而不愿意说了。 骆战仍然不愿就范:你弄错了,我也是和你们一样,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你 为什么要把我和你们分开,我们不是在一起工作吗? 蓝美琴笑了:我在分析你呢!你怎么倒打我一耙。 骆战:算了,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了,完全是打哑谜。 这时候,许子风进门了,他一边使劲掸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今天风可真大。 结果并没有人回应,他奇怪地看看他们:你们干什么呢? 骆战站起来说:没干什么,她给我算命呢。 许子风见骆战要出去,便叫住他:我说骆战,上哪儿去啊? 骆战:我到监听室那边看看。 许子风拉他坐下来:别着急。这两天对范仕成的监听还是没有收获? 骆战:没有。这小子鬼得很,基本上什么也听不见。 许子风:虽然他不说话,但却在行动。 蓝美琴问:范仕成动起来了? 许子风:一天晚上,他想一个人偷偷到研究所围墙外的山坡上。 蓝美琴:意图呢? 许子风:没办法弄清楚了。我们一个侦察员——那人叫大刚——发现了他,然 后陪他上去走了一趟。当然,大刚没发现什么。 骆战问:机要档案室里的诱饵都快臭了吧?他怎么还不上钩? 蓝美琴:会不会他们只对“四号专家”本人感兴趣? 许子风:当然也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们还是要有耐心才行。 骆战再次起身,说:可我没耐心听你们的分析了。 看着他走出去,许子风问蓝美琴:这小子怎么了?你招惹他了? 蓝美琴笑笑:我才懒得惹他呢! 许子风不再理会骆战了,看看表:你别忘了,上午你和骆战还要再去秦城监狱。 我去了几个地方,都没有结果,就看你们能不能抱回个大金娃娃。 蓝美琴也看看表:放心吧,我没忘。 大风卷起的尘土在街道上弥漫着。骆战和蓝美琴出发去秦城监狱。骆战默默地 开着吉普车在街上行驶,蓝美琴坐在旁边,对骆战的低落情绪感到有些奇怪。 骆战的确异样,上了车后就一句话也没有说。 蓝美琴忍不住了,终于问道:你今天怎么了,连句话都没有? 骆战依然不吭声,那神情好像心里很矛盾。 路口遇上了红灯,车停了下来。蓝美琴看他不说话,也不再理他。当绿灯亮时, 本来应该直行的吉普车突然换了道,一个左转弯上了另一条路。 蓝美琴:你发什么疯啊!不是去秦城监狱吗? 骆战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你跟我先去总部。 蓝美琴惊讶地问:为什么? 骆战:去向局长汇报件事儿。 蓝美琴有些急了:你真是疯了! 骆战当然不再理睬她,提高了车速。 骆战和蓝美琴来到总部大楼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时分。 崔志国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锁上门,朝电梯口走去。电梯门开了,崔志国走 进去,按了一楼的下行键,等着电梯门关上。 电梯门就要关上的那一刹那,骆战从外面突然伸手挡住了电梯,他拉着蓝美琴 也跟着进来了。 骆战:崔局长。 崔志国吃惊地一笑:你们搞什么名堂? 电梯门呕当一声关上了。 骆战:崔局长,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汇报。 崔志国疑惑地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蓝美琴。 蓝美琴摇摇头,不高兴的样子:我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崔志国:好吧,一块儿到食堂吃饭去。 电梯开始下行,三人都望着红色的楼层指示灯,没有说话。 出了电梯,三个人又都无言地走出大楼,来到北风呼啸的总部大院子里。他们 一起慢慢往食堂的方向走,偶尔有几个同事,端着饭碗和饭盒从他们身边过去,没 有谁注意他们,也没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崔志国这才示意骆战:说吧。 骆战:我发现了一个新的情况。 崔志国:哦? 骆战:我跟踪那个毛阳,有好几天了。昨天晚上,我终于逮住这个家伙了! 崔志国:发现了什么? 骆战:我看见他和陆一夫,就是在机场工作的那个印尼华侨,在一个地方秘密 接头。 崔志国很吃惊:又是陆一夫?这一次观察得很清楚?地点? 骆战:人民餐厅,他们俩在一起吃东西,谈话。 蓝美琴也非常意外地看着骆战。 崔志国:这么说,他终于要有所行动了! 蓝美琴生气地问:这就是你突然变得很古怪的原因? 崔志国站住了,不解地问: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骆战很主动地说:昨天发现这个情况后,我没有告诉她和老许。 崔志国皱起了眉头: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没有及时向老许汇报?为什么? 骆战:因为…… 蓝美琴:因为许婉云和陆一夫的关系,是吧? 崔志国见骆战默认了这种原因,便严肃起来:骆战,我已经对你说过多少次了, 虽然我们的工作性质带有很大的特殊性,但是仍然有一些基本原则是必须遵守的。 骆战轻声争辩道:可我觉得这个情况太特殊了,而且我心里也一直很矛盾,所 以才来见你。 崔志国真的有些不高兴了:不要再说你的理由了,对自己的领导和战友缺乏信 任,这是非常危险的。 蓝美琴:你觉得有了许婉云这层关系,情况就变得特殊了吗?老许就不值得信 任了吗?骆战,我看你真够糊涂的!你怎么就不想想,陆一夫又不是昨天晚上才进 入我们视线,可为什么许婉云还保持着和陆一夫的关系? 骆战:你说为什么? 蓝美琴看了一眼崔志国:就是因为怕打草惊蛇,老许才一点儿实情都不能对自 己的女儿说!你能想象,一个父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爱上了国家的敌人,而又不能 作出警告,那会是多么痛苦啊! 崔志国感叹道:是啊,一个李景,又加上了许婉云,老许要承受的东西太多了。 蓝美琴:局长,老许一直认为,“北京事件”和“专家事件”始终平行推进而 没有交叉是不可能的,这仅仅是因为台湾方面觉得交叉的时机不成熟而已。而要实 现交叉,从陆一夫一直静止不动的情况判断,他很可能就是这两条线的交叉点。现 在陆一夫已经和毛阳进行了两次接触,应该说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崔志国:非常有道理。 骆战不说话了。 崔志国:骆战,你把一个重要情况拖延了一个晚上才汇报,而且是越级汇报, 这个错误你必须要深刻反省,明白吗? 这时的骆战反而脸上有了笑容:我一定! 崔志国问:你还笑? 骆战:我是一下儿觉得轻松了。局长批评得对…… 蓝美琴问:难道我说的就不对? 骆战:你们说得都对,所以我愉快地接受批评,并认真检讨。但这和我昨天晚 上那种矛盾心情比,真是好受多了。 崔志国也笑了:你呀,真还是缺少经验!好了,现在,第一,立即回去向老诗 如实汇报,并要主动检讨自己的错误;第二,把手里的其它工作先交给蓝美琴,立 即对陆一夫进行深人调查,要注意,还是不能惊动了他。 骆战:是。 崔志国撂下他们,继续往食堂走去。 蓝美琴和骆战都愣在那儿没反应过来。 崔志国走了几步,才回头笑笑说:今天啊,就别想我再请你们吃午饭了,赶快 回去吧! 骆战看看蓝美琴:走吧? 蓝美琴瞪他一眼:你这人真可气! 3 正值上班时间,民航宿舍的走廊里静悄悄的。那个时候的宿舍,应该是一条走 廊贯到底,两边是寝室的门。墙上贴着一些革命标语口号。 骆战背着一个军用挎包,走了进来。他当然已经知道陆一夫的房间号,所以一 边走一边看着寝室门上方的号码。 来到314 房间的门前,骆战停下来。他看了看自己左右,没有一个人影。骆战 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一串开锁的工具,开始捅陆一夫门上的挂锁。 这时,楼梯口一个打扫卫生的工人,拿着拖把,提着水桶,哼着歌上楼来了。 清洁工转过楼梯口要进入走廊的时候,骆战已经换了一个工具,轻轻地捅开了 那把挂锁。他马上钻进了房间,再轻轻把门关上。 清洁工人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里,用水桶在水龙头处哗啦哗啦地接水。 陆一夫的房间显得还很整洁,不像是一个单身汉的宿舍。 骆战仔细地在床上、床下搜寻,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他来到窗前的一张 写字台前,写字台上放着一张许婉云的照片。写字台一边的柜子上有一些抽屉,其 中有一个抽屉也上了锁。 骆战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又拿出自己的工具,开始捅那把锁。 骆战刚刚把抽屉的锁捅开,就听到了门外哼着的歌声。他马上停下,静静地听 着门外的动静。 过道上,清洁工继续哼着歌拖着地板,来到陆一夫寝室门前,发现门没有上锁, 便上来敲了敲门:喂,有人吗? 骆战已经站到了门边,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门外,清洁工又敲了两下,见没有人回答,离开了。 房间里,骆战松了口气。他回到写字台前,先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把 抽屉拉开。一样一样地把里面的东西——来自外国的航空信封,印尼的护照,诸如 此类——按顺序拿出来。然后,他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一架很小的相机,给这些东西 拍照。 拍完之后,他又把这些东西按照原来的顺序—一放回抽屉。 4 下午,快到下班的时候了。范仕成看看表,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他走到门口, 确认房门已经关死了,便打开了办公桌后面的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沓那天打印的 稿纸。他看了看,然后放进了公文包里。 范仕成提着公文包,出了办公楼,朝机要档案室所在的灰楼走去。 路上,一个熟人和他打招呼。 那人说:下班了? 范仕成:差不多了。 那人问:听说你们那个案子惊动中央了? 范仕成佯装不懂:什么案子? 那人知趣地笑笑:算了,就当我没说过。 范仕成和那人一起走着,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停下来:差点儿忘了,我要去 档案室看样东西。 那人说:再见。 范仕成也客气地说:明天见。 然后他转向通往档案室灰楼的路上去了。 经过那道长长的走廊,范仕成来到了机要档案室门口。他向门岗出示证件后, 就立刻进去了。 进门后,他来到登记柜台前。 负责登记的值班员递上出人登记本:范副处长,快下班了还来这儿? 范仕成一边登记,一边说:一整天忙得没有头绪,这才有点儿空过来看看。 说完,他把自己的公文包递过去。 值班员接过他的包,放进了身后那一排编了号的柜子里,上了锁,把钥匙递给 他:请收好。 范仕成接过钥匙,说声“谢谢”,便进了档案室。 档案室里,是李景在值班。李景看见范仕成过来,便笑着说:范副处长也亲自 来调看档案了? 范仕成也笑笑:别拿我开心了。 李景问道:要我帮忙吗? 范性成环视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档案架:我是对那些绝密的试验数据不放心啊。 李景指指那个小房间:要看看吗?那边儿,AA19. 范仕成点点头便过去了。 李景为范仕成打开了门锁,让范仕成进去,并让门开着,然后走回到一个可以 看见小房间室内的地方坐下,干起自己的事情来。 范性成来到编号为AA—19的档案架前,仔细寻找起来。那上面的分类很复杂, 全是一些代号或者英文字母的缩写。 范仕成从那些档案中,抽出了一个夹子,上面有“512 ——DJ18”的字样。 范仕成看了看自己周围,没有一个人。他把那个档案夹拿上,又胡乱从其他地 方抽出一些档案夹,把那个档案夹夹在中间,走到了一张桌子前,坐下。 5 骆战和蓝美琴像一对恋人似的出现在红旗宾馆外。 那儿有一个公共汽车站,他们站在等车的人群中。正是下班的时候,在这儿等 车的人很多。他们关注着从宾馆进出的人。 一辆公共汽车到站了,人们争先恐后地挤上了车。 当车开走的时候,便只留下骆战和蓝美琴了。 这时候,毛阳推着自行车从大门出来,四下看看。 大概是一下子显得空空荡荡的车站上,骆战和蓝美琴过于显眼了,毛阳无意地 看了看他们。 骆战的目光和毛阳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蓝美琴很及时地把一块剥掉了包装纸的水果糖放进了骆战的嘴里。 毛阳骑上车走了。 骆战看着他的背影,担心地问:让他察觉了? 蓝美琴:可能。 骆战问:还跟上去吗? 蓝美琴:今天算了吧。 6 总部档案室里的光线有些暗了。范让成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很多资料,他东翻 西找,似乎没有什么很明确的目的。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自己的手表取下来二看了 看时间,放在了桌子上。 突然,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 范仕成一抬头,看见刚刚打开了所有电灯的李景正在桌前看着他,他便感谢地 笑了笑。 李景:一页一页地看? 范仕成:我哪儿看得懂呢?我核对一下页码,真要缺个一两页的,那我们谁也 说不清楚呀! 听了这话,李景也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太大的反应。 范仕成:李主任,你能不能把前一个星期的借阅登记拿来我看看? 李景出门把一个登记簿拿进来,放到桌上,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范仕成看准了这个时机,从“512 ——DJ18”档案夹里迅速抽出一沓纸,将它 们夹在了登记簿里,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李景:李主任,几点了? 离他有一段距离的李景看看表:六点二十。 范仕成自言自语地说:差点儿忘了打电话。 说着,他急忙往门口的登记柜台走去,似乎是由于匆忙,他来不及放下手中的 那份登记簿。 登记柜台的斜对面,是那个封闭的电话间。 登记台里的值班员正在看长篇小说《林海雪原》。范仕成过来:我得打个电话。 这个先放你这儿? 值班员看看他手里拿的是档案室的那份登记簿,便漫不经心地说:不用了。 于是,范仕成便拿着它进了电话间。进去后,他并没有将门关死,故意留出了 一个很大的缝隙。 他拿起电话,拨完一组号码:喂,是我……对不起,晚了点儿,有事脱不开身 ……当然了,这个事情所里领导是有明确指示的……不,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可以 直接和他联系一次……电话号码?好吧,我给你,你等着…… 他把头从电话间里伸出来,对值班员说:对不起,你能帮我把包递过来吗? 值班员点头说:钥匙。 范仕成把钥匙扔了过去。 值班员为他取出公文包,隔着登记柜台递给他。 范仕成接过来:谢谢。 然后他把电话间的门拉上了一些,虽然仍然没有关死,但却刚刚挡住了值班员 的视线。他边把电话夹在脸和肩膀之间说着,一边打开了公文包,一只手取出一个 小笔记本,举到眼前,另一只手却迅速把包里事先准备好的那一沓纸拿出来,和夹 在登记簿里带过来的那一沓纸对换了。这个过程很短暂,而且并不妨碍他用电话同 对方说话:……好了,你拿笔记下来吧,他的电话是25476 ……你重复一遍……没 错儿。就这样吧。 他放下电话出来,把公文包再次交给值班员锁起来,然后接过钥匙,拿着那份 登记簿回到刚才的房间里。 没有人能看见他,他便把用来替换的那些纸从登记簿里取出,放进了那个标有 “512 ——DJ18”字样的档案夹里。 一切都非常顺利,范仕成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随后他叫李景:李主任! 李景过来问:什么事儿? 范仕成装出很忙乱的样子,收拾着一桌子各类资料:有点儿紧急情况,我得马 上出去。麻烦你帮我放回架子上去。 李景:没问题。 她说着拿起借阅登记本,很快核对了一遍面前的档案资料。 范仕成等她核对完以后说:行了吗? 李景:行了。 范性成:那好,我先走了。 李景收拾起那些资料,放回到AA19的架子上。 7 晚上,箭杆胡同的房间里溢满了暖融融的灯光。 一张桌子上,摆满了骆战从陆一夫宿舍里拍回来的照片。许子风、蓝美琴和骆 战围在一起,一张一张仔细看着。 许子风看完了,取下老花眼镜,微微皱起了眉头:我说,还是没有什么有价值 的东西啊! 骆战说:我觉得也是。 蓝美琴意味深长地看看骆战。 骆战问: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蓝美琴半真半假地说:你老实说,这次隐没隐瞒什么? 骆战笑了:怎么会呢?我这人知错就改。 许子风也笑了,对蓝美琴说:算了,我可不赞成纠缠历史旧账。 骆战也笑,然后突然关切地问:老许,那婉云怎么办? 许子风看了看骆战和蓝美琴,不说话。 蓝美琴:如果你说什么不合适,是不是由我和骆战去跟婉云谈谈? 许子风:谈什么? 蓝美琴:起码可以做点儿暗示呀。 许子风长叹一声,坚决地摇摇头。 8 一个晚上,许子风来到了研究所机要档案室里。他和李景见面之后,就坐在李 景办公用的那张大桌子两边谈话。 李景:……婉云的事情,你能不能想想什么办法? 许子风:我比你想得多呀!可我无计可施,婉云毕竟还是个很不成熟的孩子, 如果真让她知道点儿什么,她肯定就沉不住气了。那后果更可怕,说不定还会有生 命危险。 李景以沉默和叹息对许子风的话表示了赞同。 许子风的眼睛无意识地停在了那些成排的档案架上。 李景问:你在看什么? 许子风突然问:你在总部档案室呆了近十年,对你经手过的档案还有印象吗? 李景: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许子风看着她:一个代号。 李景:代号? 许子风:对,“牧师”这个代号你有印象吗?档案里出现过这个代号吗? 李景努力回忆着:好像没有…… 许子风似乎有些失望。 李景:这很重要吗? 许子风点点头:非常重要。 李景问:要是找到了这个“牧师”,对婉云会有帮助吗? 许子风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李景从笑容里得到了答案:我再帮你回忆一下吧。 许子风便起身朝那个房间走去:能打开一下吗? 李景打开了房间门,让许子风走进去。 许子风溜达了一圈,在编号是AA19的档案架前面停下来,用手摸了摸,没有灰 尘。 李景看着他,不禁笑了:那上面有什么?你们好像都很注意这个AA19? 许子风回头看着她:你说什么?“你们”? 李景奇怪地说:这句话又让你疑神疑鬼了? 许子风问:还有谁对他感兴趣? 李景:还有范仕成。 许子风指着面前的AA19:他动过这些档案? 李景点点头。 许子风责备地说:你怎么没告诉我? 李景没好气地说:你又没问我! 许子风又问:什么时候? 李景: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 许子风不说话了,不由自主地掏出烟来,正要点上,被李景制止了。 许子风在桌子前坐了下来。李景把AA19上面的档案拿下来交给许子风,然后就 出去了。许子风戴上老花眼镜,开始仔仔细细、一页一页地翻阅,包括那本标有 “512 ——DJ18”的档案。 李景远远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听着收音机,里面是一个革命歌曲节目。 许子风来回翻看着其中几页,越看脸色越阴沉。他把其中几页纸拿起来看,然 后终于站起了身。 许子风:李景,你进来一下。有件事情,我感觉不好! 李景连忙走进来:怎么了? 许子风让李景坐下,把手里的几页纸放到了办公桌上:你看看这个。 李景仔细地翻看着那几页纸,然后慢慢地把它们放下,她的脸色似乎比许子风 还要沉重了。 许子风:怎么样? 李景:这不像是原来的内容。 许子风:被人替换了? 李景沉默地点点头。 许子风: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李景试探地问:范仕成? 许子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李景脸色很难看:完了。这是我的责任。他归还前我清点过的,抓不着他的把 柄,倒霉的只能是我了。 许子风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景冷静下来:没别的办法了。这事儿我只能立即向所长汇报。 许子风:李景…… 李景苦涩地一笑:粘上你的事情,我就要倒霉的。 9 第二天上午,崔志国、秦全安、许子峰、蓝美琴和骆战在总部大楼内的会议室 里一起开会。 崔志国听完许子风对动力所档案室发生的情况的介绍,显得很高兴:很好很好, 我们下的“诱饵”终于起作用了。 秦全安和骆战也面露喜色。蓝美琴很在意地看着许子风,因为从许子风的脸上, 显然没有什么太高兴的意思。 许子风语气平淡:可惜的是让鱼把诱饵吞进了肚子里,线也咬断了。 崔志国倒不太在意这一点:反正那是一堆假数据,没有关系。只要鱼还在四处 觅食就好。 秦全安说:不过,老许,从范仕成能够成功地把档案偷出来,而又不留下任何 证据这一点看,这家伙的确不是个一般的对手啊。 崔志国:老秦刚才说的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必须对敌人的狡猾有充分的思想准 备,千万不能麻痹大意,越到最后阶段越要小心,也许一个小小的疏忽就会造成无 法挽回的损失。骆战,这尤其要提醒你! 骆战:我明白。 许子风并不说话,注意力似乎也不够集中。 崔志国:老许,你怎么不说话? 许子风这才说:范仕成能够如此巧妙地在档案室里搞了个“狸猫换太子”,这 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对此负有责任。不过既然问题已经出了,我的想法……恐 怕也就只有将计就计,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档案室出了问题,但我们没能找到 证据。这样做,可以让范仕成暗自得意。而人一得意起来,就离犯错误不远了。 骆战建议道:我们如果对他进行突然搜查呢?要是能从他手里找到丢失的东西, 那也就是铁证了。 蓝美琴反对:这样找到证据的可能性非常小。 崔志国:完全不可能。几个回合下来我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范仕成不是周为 民那样的小特务,他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老许,如果顺着你让范仕成借此得意起 来、活跃起来的思路做下去,我们恐怕就还要演一场戏。 许子风笑得有些无奈:让研究所公开对事故责任人李景进行处罚,为范仕成营 造一个取得胜利的真实氛围? 崔志国也笑了:当然,这太委屈李景了。 秦全安说:李景毕竟是个老同志了,事后再向她解释,赔礼道歉吧。 蓝美琴忍不住说:这太过分了吧! 许子风瞪了她一眼,蓝美琴不说话了。 崔志国: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我给他们所长打个电话。同志们,现在形势越来 越明朗了,敌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暴露在了我们的眼皮底下,这对我们非常有利。我 看随着“512 项目”的接近成功,我们也要接近收网了!今天就这样吧,老秦?老 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子风欲言又止地摇摇头。 崔志国:那好,散会吧。 许子风没动弹。就在大家朝外走去的时候,许子风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崔志 国:局长! 崔志国站下来。 许子风似乎费了很大劲儿才开了口:我有个要求,不知道合不合适? 崔志国笑笑:老许,别那么欲说还休的样子,有什么就说吧。 许子风:我想,在研究所宣布对李景的处理意见以后,我能不能把真相,或者 一部分涉及到她的真相告诉她。不然对她的打击太大了,你们知道,她现在一个人 很孤独…… 崔志国和秦全安很快交换了一下目光,爽快地答应道:我认为这没问题。李景 过去的几十年里,也一直是我们的人嘛! 许子风这时眼睛里有些湿润了。 蓝美琴也终于松了口气似的,高兴地对崔志国说:谢谢局长! 崔志国突然感叹道:很多事情,都让李景受委屈啦! 10 范仕成的妻子看天不早了,不等丈夫回来,便和儿子先吃了晚饭。妻子正在收 拾桌子。 这时范仕成拎着挎包,一脸疲惫地回来了。 妻子:怎么才回来呀?我们今天可没等你。 范仕成虽然很疲倦,但显得情绪不错:啊,所里又出了点儿事故,开会研究处 理意见。 妻子吓一跳:又死人了? 范仕成:那倒没有。机要档案室丢了点儿文件。 妻子:那快擦把脸,饭菜还热着。 儿子也很热情地从锅里盛了一碗饭放在桌上:爸爸,饭在这儿。 范仕成坐下来,问道:还有酒吗? 妻子觉得奇怪:怎么想起喝酒来了?累了? 范仕成一笑:想喝点儿。 儿子给他拿了瓶酒过来,倒在杯子里,高兴地说:爸爸,我们学校春节要搞一 次文艺演出,我们班排了一出活报剧。 范性成喝了口酒:是吗? 妻子:你猜,顺子要演一个什么角色? 范仕成抬起了头,感兴趣地问:什么角色? 儿子:他们说我长得有点像外国人,让我演一个美国特务。 范仕成瞪大了眼睛:美国特务?怎么演这样的戏? 妻于:哎呀,是歌颂抗美援朝的。顺子还学了两句英语呢。顺子,给爸爸说说。 儿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没练好呢。 范仕成突然阴阳怪气地笑出了声:让你演特务?谁出的馊主意?可真想得出来! 你知道特务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