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娟 工作室里不断有新活进来,都是大闸蟹给联络的单。 珍姐兴奋之于,也在忙着招兵买马。当然,她揽人过来,一般都是学徒工的身 份。这样,她平均每天只要掏两三块一个人的口粮钱,就解决了她的“雇佣”费用。 现在除了老走、小锐珍姐私下说是要给多些的,我们这里的其他几个人都是没工资 的学徒身份。 虽然正缺人手,但马上要过来的这个女孩看来并不是珍姐很欢迎的人物。因为 她是个小儿麻痹患者,一只腿比较正常,另一只腿却只有另一只一半的粗细,是个 残疾人。残疾人,好象是麻烦的代名词一样,珍姐收下她,看来很勉强。 她名字叫雅娟,听起来,觉得该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 她来之前,珍姐和我们讲,这女孩是她同事的妹妹。这个同事跟珍姐是相处了 十几年的姐妹。关于这个她的同事,珍姐形容她是个强硬派的女子,说话口气没有 折中,心胸也小。不过珍姐说的话,还是站远点听比较好,因为之前的好多事情, 在细些推敲以后,都是走了样子的。所谓:可远观,而不可近玩焉。一听一过算了。 “小锐,平时可别跟她乱开玩笑啊,她脾气很古怪!”珍姐特别叮嘱小锐。 雅娟来的第一天,我们都不免多留心观察了一下,毕竟她是个不同于我们的残 疾人。当然,这只是下意识的举动,起码我并没有出于歧视。 从她在楼下按门铃叫开楼门,到她走进我们的工作室,她一共用了超过常人两 倍的时间。 当时并没有人下去接雅娟,她的行李是之前她姐姐姐夫在我们晚上出去购物时 送过来的,我们几个都没见到她姐姐的摸样。 刚刚走进屋子的雅娟,已经是满头的大汗。看到她的脸,又黑又瘦,找不到什 么快乐的感觉。最有特点的是她走起路来的姿势:每迈出一步,左手会用力拄在她 左侧那条麻痹的细腿上的膝盖部分,右手则要侧摆成和她的头一样的高度,用来保 持身体的平衡。 在我们的眼睛前面,她还是笑了笑,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嗨!”这算是与我 们最初的沟通吧。 从求学、工作到在深圳做学徒,也许我这辈子跟病友有种不解之缘。 大学那会,同一个宿舍的老三是个癫痫病人。她发病时,我多次救过她,才没 让她在翻白眼、口吐白沫、神智不清时咬断自己的舌头。 毕业后,和一个得血小板坏死症的女孩一起生活了快两年,经历过她的一次病 危和许许多多小病变插曲。 所有这些让我在以后所有病人面前都是副百炼成钢的模样。 在深圳,又有一个叫雅娟的残疾女孩即将走入我的视野。 珍姐安排她和我、妮妮、小惠住一起。我和小慧睡这边下床,妮妮住我们上铺, 雅娟则一个人睡另一张床的下铺,她那张床的上铺放了一些我们带来的箱包杂物。 最初和她相处的日子,大家都很小心翼翼。倒是她常常去接小锐说笑时的下句, 又常常是顶撞的口气。有了珍姐前面的交代,害得小锐有理也得让着她三分。我们 看着小锐那受罪的样子,都偷着乐他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不久的时间,她对我的态度要好过小惠。 大概平时大家一起工作,她品出了我的随和。 她叫我冰姐姐,听起来蛮可爱的称呼。 因为她走路不方便,一进来时,有很多日用品都是我帮她去买的。她呢,也会 在我工作之后告诉我,已经帮我烧好冲凉的水了;或者偶尔帮我做做按摩。 有时大家晚上都出去散心时,她也想去。每次跟在大家的后面,她都没办法走 快。索性,我常常背起她走路。还好,她不是很沉。 “谢谢冰姐姐,你真好!”她会让你听起来感觉她就是你的妹妹一样。 我想这是残疾人的一种生存本能吧,比起正常人,他们更懂得怎样能让自己得 到更多的帮助和照顾。为了自己的残缺,他们要思考更多,功夫搭的更多。 当然,她的好并不是乱施的。 曾经有些路人,对她的步态投去好奇的眼光,她会张口就骂。 也许那是一种对自我尊严保护的条件反射的方式,不惜说粗口扔给别人侮辱性 的漫骂。 和她独处时,她跟我说的话不算少。 她告诉我她的白话是她九五年进厂上班时用两个月时间硬学的。虽然她也是江 西人,但她家平时都说广西的客家话。客家话和白话很接近,因为有了这基础,她 学起白话来要比别人快的多。 她还告诉我她曾经吃过很多苦,也换过不少厂。有做过衣服,编过凉席,做过 电子配件组装等等。相同的工作,她得用双倍的努力去争取。人家正常人进厂,试 用期如果只是一个月,她要三个月才行。 我想之所以她姐姐要她来学雕塑,也是不想再让自己的妹妹受那些不堪言的苦, 毕竟她姐姐、姐夫做这行已经十几年了。等她入门以后,帮她在业内找厂,至少, 自己的妹妹可以少受些别人的欺负。 雅娟并没有学过美术,所以来这里之前,她先是在她姐姐家和她姐夫学美术基 础,并且已经临摹过一些雕塑作品。她说她姐夫常常拿些非常难的作品给她雕,再 加上姐姐会不客气的点说她,她跟我讲,她心里有很大的压力。 她的姐姐,大概已经在担当家长的角色。前两天,雅娟和她姐姐通过一次电话 以后,就悄悄的告诉我,她姐姐给她训哭了,说她爱堡电话粥,不用功学习。如果 这一次雕塑再学不成,她就再也不管她了!这大概是珍姐说给她姐姐的,让她姐姐 大怒。 严格的背后只是出于真心的疼爱。我觉得这比腻爱要有思想,也更显无情。悟 性不够好的人,也许很多年以后才弄得懂这种爱的方式,但多半好时光已经逝去了, 毁之晚已。 几乎每次我回房间休息时,都能看见雅娟在滴滴嗒塔的用她那留着长指甲的指 头在给什么人飞快地发着短信。 她有一种常人非常少见的亢奋状态,有时甚至会持续到凌晨四五点钟。 后来我知道这其中大部分是她早前的网友。 看着她有时边发短信边傻笑,或者自言自语,或者眼泪涟涟,简直跟神经失常 的病人一样,我就会在心底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怜悯。 一个花季少女,同时又是一个小儿麻痹的残疾,她也需要有朋友,和普通人一 样的欲求。可是她却很难在现实生活中得到她想要得到的,她也只有在虚拟的空间 里去找寻寄托。在那里,在对方的心里,或许她是可爱的,美丽的,快乐的…… 虽然她经历过许多生活中、心理上的挫折。但她的心智还很低,还不能够理解 她姐姐对她所下的一番苦心。 雅娟在来这里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还没见到她出来什么象样的作品,而她似 乎把这都归罪于珍姐。 说我们是学徒,其实珍姐不过是变了个说法让我们心甘情愿的为她努力赶货而 已。除了做货时必要掌握的雕刻方法,珍姐对额外的技法知识是不提也不念。说白 了,大家不过是她招来的再廉价不过的工人。做少了货时她也决不会让自己落到亏 本的底线以下,做多了货,则会有大把的人民币流进她的口袋。即便如此,她也是 决不容许有吃闲饭的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碍眼的。 当珍姐品出雅娟好比烂泥扶不上墙以后,干脆每天让她自各找点小东西临摹, 不管也不看她。 单是这样珍姐还是觉得不爽,因为从雅娟进来到现在,她一直没给大家做过饭。 当然,这里面有个小插曲。雅娟的姐姐在她来只前,有给过珍姐一百块钱。说 是在这吃饭不好意思,算交点伙食费。 工作室里,珍姐几乎所有的家务都是我们学徒轮流替她做的。其中包括买菜、 做饭、收拾房间等等。 小惠呢,做这些事情是能躲就躲,所以大部分杂事都是妮妮和我在做。在这一 点上我非常喜欢妮妮的懂事,轮到自己值日时决不推三推四,有时大家赶货忙不过 来了,她还在替我们分担部分家务活。 既然雅娟来时,她姐姐说辞含糊,珍姐便顺理成章的认为她也应该和我们一样, 加入到每天轮流值日的行列中来。当然,她腿脚不便,买菜的活是不能给她去的, 但屋子里干些活总还是可以的吧! 与雅娟接触多了,觉得她和小惠有个通病,就是人比较自私。除了雕塑作品之 外,其他任务不愿上前一步。还算不错的时候也要挑人多在场时擦两把餐桌,摆摆 样子给珍姐,意思是你看我干活了。 可在真正做事的人眼里,她们动的那两下,还不如干脆不做让人心里还舒服些, 不然对她们的虚伪真的感觉满肚子的反感。 那天,珍姐重申要大家轮流值日,主要的任务是要轮流做饭。 雅娟的姐姐听说了这事,急了,特别打来电话过问,生怕她妹妹吃亏。 可珍姐是狠的下心的,只要她决定了的事,千方百计都要按照她的意思去做。 有一天,大家赶货,饭由我来做。 过了一会,雅娟也进了厨房。 “冰姐,我来帮你!”说话时,脸上却是铁黑的阴沉。 “不用,不用了,我自己来吧!”我还是不动用她的大驾比较好,免得心情跟 着压抑。 “珍姐要我来帮你的。”她显得老大的不情愿,这是她来之后第一次下厨。 也是从那天起,我才知道她是个多么挑剔,不容易更改习惯的人。做什么菜不 能放味精,做哪道菜必须怎么做……对我这个向来在做菜方面不够严谨的人来说, 她的规矩简直象金科玉律一样庄严,我还是第一次和人在厨房里这样过招,简直让 我痛不欲生! 那天以后,我越来越觉得她古怪。 一次,小锐开了她姐姐一句什么小不点的玩笑,她竟然随手用尖尖的竹子雕塑 工具,在小锐光着的后背上刺出一个小小的洞来,还扬言差点就把那工具从后面全 部插到小锐的后背里去。这举动都快吓死我了,怕了她的狰狞。我之前还以为我可 以理解她的极端,但却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如此这般的让人觉得恐怖。 也许是这些天她的心情很不快,才找到小锐撒气。倒霉的小锐不高兴也没多说 什么,低下头去干自己的活了。 刚好又是轮到我做饭。雅娟在扎了小锐以后跟我进了厨房。 “冰姐姐,我都想回家了!来了这么长时间,珍姐什么都不教我。我做好的东 西,他们用也不用就丢在一边。也不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哪做的不好!……”她小 声和我说,语气里有委屈也有郁闷。 也许她要走的想法会正合了珍姐的心,可我也没法把这话说给她。 于是劝她,拿我做例子。“你看冰姐现在不也是什么也不会吗?但还是要坚持 下去,不能轻易说放弃就放弃了,别瞎想了!雅娟。” 雅娟和小惠都是八几年生的,她们的聪明不到位,努力也不到位。她们不习惯 去适应生活,总希望大家在一起时,别人应该去习惯她们。 这两个人都是珍姐不想留的,但珍姐不会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一定会想办 法让她们自己走人。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