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新闻调查:盛世收藏还是浮世乱象?(4) “实际上,从那个晚上以后,温州老板就明白了这些元青花梅瓶里面装的什 么酒,之所以还要继续大量收购梅瓶,那在古代兵书三十六计里叫将计就计!我 听浙江的朋友告诉我,说他在报案之前,就已经向港台出售了几十只梅瓶,本钱 早就回去了,后来利用警方扣下那上万只假梅瓶,外加两只到代的残件,都纯粹 是他的利润,等这件事风平浪静了,他还可以继续往外卖!指不定您那位台湾朋 友买的装酒梅瓶也是那里面的玩意儿! “您现在清楚了吧?这出戏最大的赢家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您认为的受害者, 其他大部分人都当了倒霉蛋!景德镇那些收购和倒卖梅瓶的人不都是又挨打又受 罚,亏大了!” “光绪爷”是个天才,他有哲学家一样的眼光、经济学家一样的头脑,常常 能用极其简练的几句话抽象出许多复杂事物的逻辑与本质。 古玩圈里有些非常奇怪的现象,不管多么荒唐的事情,一旦成为公案,它至 少会存留一半信息被流传为真理。迄今为止,“元青花装酒梅瓶”的故事仍在不 少地区热情演绎。尽管也有消息传某地有人喝梅瓶里面的酒中毒致死,公安抓了 装假酒的人,但是还有不少人继续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游戏者都说别人的故事 是假的,只有藏在他们身后的“花儿”才千真万确、毋庸置疑! 谁分吃了“国宝哥”的蛋糕? “中国文物黑皮书”系列前两部出版后,几位圈内的专家朋友异口同声地向 我表述了一个观点:没必要对古玩市场的混乱现状大惊小怪。他们的观点是:当 社会财富分配不公时,利用艺术品投资特有的投机性,如信息不对称、价差不可 控等,对少数富豪阶级和公权主义者非公正占有的社会财富进行二次分配,让贫 困阶层有机会在国家税收和公共福利之外的灰色地带,获得适当的金钱补益,未 免不是好事。 此话乍一听去,倒真有些劫富济贫、古道侠肠的味道,也能迎合大众心理。 我相信,假若就此命题在互联网上发动投票,赞许者绝不在少数。但事实果真如 此吗?“财富再分配”的命题是出自某些阴暗心理的伪善包装,还是合理存在于 法理原则之外的大众化利益补偿需求?根据几位熟悉市场的国内专家提供的线索, 记者先后对数位富豪收藏家进行了专项调查采访,以下报告其中一例。 在东南收藏界,辛董事长(化名)的大名像是一张为大众打造的名片,熟悉 这个名字的人,纵然相互不认识,凑到一起也能够找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倘能 说出辛董二三事者,堪称“业内人士”。至于那些有幸参观过辛董私家藏品的人, 那简直就是当地精英级别的“腕儿”了! 其实,辛董的名声远非他所在的那个小城市能罩得住的,就算在藏龙卧虎的 京城古玩界,他也是个掷地有声的人物,只不过没多少人照着他的姓名说事,而 是亲切地唤他作“国宝哥”。尤其是在北京几个大些的古玩城内,有关“国宝哥” 的传说几乎天天都有,更新的速度与流量甚至超过收藏家马未都的博客。传得最 邪乎的是他的收藏魄力:有人说他每年要拿出上市公司10% 的利润购买艺术品。 另据当地藏家透露,他那家上市公司的年利润最少在10个亿以上。还有人说他的 藏品多达5000余件,而且绝大多数都是非常精美的大件元明清官窑瓷器。 当然,那个“国宝哥”的雅号也并非全是尊称,挂在一半人嘴上似乎是贬义 词。有两位国家级文博机构的老专家就亲口对我说:“国宝哥那里没几件真东西!” 我将辛董的私人博物馆选作专项调查的第一站,依据即是建立在那两位专家的结 论之上。 去福建之前我简单查阅了辛董的个人资料:“文革”期间初中毕业,改革开 放后先是在浙闽一带做石匠,替人凿石雕像、承建园林假山,积攒了一些人脉关 系以后,便当起了包工头。进入21世纪后,他的姓氏后面就不再带“石”字了, 而是跟着“总经理”、“董事长”,再往后名片上又多了一行英文抬头:××上 市公司的“CEO ”! 当他力度适中地握住我的手时,我真的无法将他与当年那位四处奔波卖苦力 的小石匠想到一块去。辛董,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性企业家,五十出头,朴素、 务实、干练、大气,讲起话来中气十足,而且颇具磁性。 “我看过你的书—《谁在收藏中国》、《谁在拍卖中国》,是吧?”他似乎 不需要看我的反应,紧接着就开批,“坦率地说,书写得很好看,但是你对景德 镇造假的描写过分恐怖!” 他继续说:“你书里面那个国宝庄园,很多人说你写的是我!不管是不是写 我,我为此特地去了两趟景德镇!” 还是不需要等我的反应,他接着说:“我带去两件乾隆官窑器,找到×××、 ×××(景德镇仿官窑高手),他们都吹牛说能做出来,可是结果烧出来的东西, 颜色不是深一点就是淡一点,画工死板、不流畅……” 批了我一通,辛董突然想起还没让客人落座:“请坐请坐,搞得像文化大革 命开批斗会一样,让你站了这么久!” 我这会儿才喘了口气打量了一眼会客厅,说实在话,我没觉得有地方可以坐。 这样豪华的场景,我只在故宫的乾宁宫御书房里见过。100 多平方米的大客厅, 整齐地摆放着“乾隆十八件”: 鎏金珐琅彩双人、单人宝座、茶几一套八件; 芍药花纹鎏金珐琅彩大供桌一件; 西番莲纹鎏金珐琅彩大供桌一件; 紫檀镶玉宝座一件; 紫檀龙凤纹透雕满工书柜一件; 紫檀芍药花纹长桌一件,上置紫檀透雕九龙笔筒一只; 黄檀大花架四只…… “你这里件件是国宝,没长皇帝的屁股谁敢坐呀?”我开玩笑说。 “那你就说说看,我这些东西是真还是假?”辛董微笑着问我,语调中充满 了挑衅。 “我不懂,不能瞎说!挺漂亮的……”我只好敷衍一句。 “我知道,你说‘挺漂亮’的意思就认它是假的!”辛董步步进逼。 “也不好这么说,我是外行,你还是找专家来看看吧……”其实我已经知道, 他曾经多次请国内外顶级专家到这里开过论证会。 “专家也分几种,不是个个都有好眼睛!”辛董自负地说,“老实告诉你吧, 我聘请了十几位顶级专家做我的顾问,他们当中有三种人。一是有真才实学的真 专家,能看得懂我这里的东西;二是思想保守的,即便看懂了,也什么都不敢认, 因为他们认为真东西、好东西都在故宫;三是伪专家,不学无术,在他们眼里, 我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是赝品、假东西!” 如果说从北京出发前,我还对两位专家朋友的“财富再分配论”持反对态度, 认为是社会上“仇富”心态作祟,此刻我瞬间就自动转变了立场,开始认同那种 明显带有情绪化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