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赢者的诅咒”:国宝综合症(7) “纠正一下,这些东西并非全部为我所用,摆在北京由我这个‘驻京办事处’ 主任代为管理、寻找它们的新主人而已!那对乾隆粉彩瓶,过几天就会玩儿失踪!” “哦,找到买主了?”我自作聪明地推测。 “哼,找到了不用花钱的买主……你们要是喜欢,那几只光绪官窑青花碗盘 随便挑一件去,就当是我为老板‘公关’了吧!反正太原那边还藏着一大堆,这 里只是一小部分!” 说实在话,虽然这些年来记者走南闯北、明察暗访,见过不少藏家和藏品, 眼前的情景还是让我吃惊不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藏家,一下子突然给你拿出几 十件看上去全是货真价实的官窑器,而且还告诉你,这只是自己藏品的一小部分, 你会怎么想? “看起来燕小姐也没少参入古董交易吧?”我想把话题转入自己所需要的轨 道。 “错!对古董交易本人向来不感兴趣,有时候帮人应景去国外或香港参加拍 卖会,也只乐意站在一旁看着那些附庸风雅的富人大把大把地烧钱,那倒也不失 为一道风景!可是大概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些富豪们收藏古董实际上跟他们炒股 炒房没什么区别。没想到东西买回来后,现在可又是另外一道风景——经济危机, 这些东西本钱赔少了都卖不出去,怎么办?送人、搞公关,弄批文或者直接批项 目。可是就这样白送人家还要打几个问号:东西是真还是假的呀?是真的得值多 少钱?万一查出来还不判个十年八载的!人家拿去请专家鉴定,碰上个二把刀看 一眼就枪毙,‘赝品’!那些当官的还不气得半死?本来可以整得好的事都得泡 汤!所以呀,您喜欢就拿一件走,我跟您的弟子也是多年的姐们儿,您千万别把 眼前这些东西当钱看,也没必要把它们当国宝捧着,因为它们什么都不是……” 鉴于燕小姐的特殊身份,我事先曾拟定了两套采访方案,没想到临场时却一 套也使不上,我松弛地观察着她的言谈举止,仿佛在欣赏一台话剧中的华彩段落, 听主人翁掷地有声地点题自白。尽管过后我与燕小姐再没见过面,但她留给我的 印象却十分奇特——一半是乱世佳丽,一半是李清照式的古往才女。哀怨、自闭、 尖刻、哲思,她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冷嘲热讽、旁敲侧击地诠释着社会和自我。 两个月后,学生打来越洋电话,嘱咐我:“老师,我提醒您啊,对自己看古 董的眼力千万别太自信了!” 我问她从何说起。学生说:“是燕子让我转告您的。” “你是说她那里的官窑……” “是的,除开那只笔筒,全部都是赝品!” “那么说,她讲的那些故事也都是假的?” “不,故事是真的,成交价也是真的,就东西是假的!” “这不可能啊,我……” “您还真别不信,这是制假者亲口告诉她的!” 接着,学生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讲给我听:就在我们和燕小姐见面后不久, 燕小姐奉老板之命,将那一对“乾隆粉彩仕女瓶”送给了一位身居要职的领导, 想让那位领导通过太原那边的有关部门帮她们公司批一块地盖商品楼。瓶子送出 去后的第3 天,有一个江西人找上门来告诉燕小姐,说他昨天受朋友之托,帮某 领导鉴定了一对“乾隆粉彩仕女瓶”,他鉴定的结果,那一对瓶子都是高仿品。 燕小姐说:“那不可能,我们是花了大价钱从美国拍回来的!” 那人也不与燕小姐争辩,只是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只花瓶,燕小姐一看, “你怎么把花瓶拿回来了?” 那个江西人笑着说:“这只瓶子不是你送给某领导的,是我自己烧制的。实 话跟你讲吧,就连你们送给领导的那一对乾隆粉彩瓶,也是我们公司烧制的,我 负责监制!不过你放心,这些情况我暂时还没告诉那位领导……”接着,那人又 拿出一叠工艺品出口单据,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那对花瓶出口时间和保费金额。 燕小姐仔细看了那人带来的仿品,的确看不出与她送走的那一对“乾隆粉彩 仕女瓶”有什么区别。她干脆把那个江西人带进楼上储藏室,让他过目里面摆放 的所有官窑瓷器。结果,那人只认了那只笔筒,其他的东西全部是高仿品。他还 说,那些“官窑”瓷器,有一半以上是自己公司烧制的。 燕小姐借口上洗手间,给在太原的老板通了电话,老板的回答更让她吃惊。 老板说:“那个江西人很厉害,所说的情况属实,你就打发他两万块钱‘封口费’ 算了!”燕小姐问老板:“你早就知道自己买回了假货,为什么还要送人?”老 板回答她:“都走上社会多少年了,你还是那么学生气十足?东西买错了放在家 里也卖不出去,送给那些当官的也是物尽其用,他们的权力是祖宗的遗产呵?还 不是运气好拍马屁搞到手的!” 结果,那个江西人没有收燕小姐的“封口费”,并保证不会将真相告诉那位 领导,但是希望燕小姐他们公司以后再要送礼就别去国外买了,照顾他的生意, 价格优惠,每件高仿品的平均价格只在20万元左右。那人临走还告诉燕小姐,他 们公司的高仿品拍遍全世界,包括一些最有名的国际大拍卖公司。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后来呢?”我问。 学生说:“这件事倒好,促使燕子下决心离开那栋藏宝楼,出国读博。她本 来就不是那一类爱慕虚荣的人,先是贫困,为了圆自己读书梦,后来又以自己的 青春作回报,替人守护一幢子虚乌有的藏宝楼、一个子虚乌有的感情梦,到头来 才发现一直在富人们的陷阱里挣扎……” 末了,学生问我:“您说说,国内那么多富豪疯狂地搞收藏,真品也好、赝 品也罢,那些文物对他们来说究竟是精神或物质上的某种符号,还是另有别的用 途?” 我没有回答学生的问题,似乎太费劲而且又不值得。但是我清楚:对于那部 分人来讲,谈“符号”太奢侈,说“用途”应当更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