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003年(11) 施刚说他很爱爸爸。因为从小,妈妈去世后,爸爸就一个人顶起了家。四个 姐姐,当时大姐已经嫁人了,二姐三姐还在上中学,四姐和他上小学,大姐和大 姐夫愣是咬着牙,省吃俭用,让三个妹妹都读完了中学,然后大家合力供施刚读 完了大学。当然,那时候家里条件也已经好了。 我看过施刚爸爸的照片。典型一个农村老人的形象,戴顶蓝色的帽子,穿着 陈旧的中山装,背弯了,眼睛眯了,皱纹深深浅浅,爬出一个复杂的棋局来。有 沉重的乡土和生活气息,跟享受全无关系的一个老人。施刚曾经跟我说,他爸爸 的手指在磨药时被石头砸伤,右手小指断了。当时磨药,也就是为了施刚的学费。 说到这里,他就泪水盈盈。当时,我还是挺感动的。 出发之前,施刚告诉我,他要结婚的消息传回家了,爸爸激动得提着鸟笼走 街串巷,抹着眼泪去给妈妈上坟。我心不在焉地听他说,丝毫没有关心,但在他 叙述的间隙,我不停地点头,微笑,表明自己清楚地听到了他的话,表明我是关 心他们家人的。 就在这种茫然的心不在焉之中,我突然想,为什么我没有爱的感觉,漂亮女 生没有爱的感觉,周围的那么多人,为什么都没有爱的感觉。 以前我没有多想过这些。其实我也不过是个自私的小人,像我的妈妈一样。 我常常鄙视她,但我充其量也不过每天都希望有人对自己一生负责,却特别怕别 人连累我,我希望自己有钱,养老和住房问题都能解决,进医院别碰到医疗事故, 上车不要碰到交通事故。想到未来的不确定就觉得恐惧,没人养我,我就难受。 我不会奋不顾身爱别人,因为我尚且担心自己不够好,没精力爱别人。要是活在 战争和动荡里,就他妈的不用考虑未来了。纵欲吧,爱去吧,反正大家都活在不 了了之中。 或许,爱只能不管不顾,活一天算一天,才有勇气去爱。否则就只能爱已经 丧失的人,比如施刚的爸爸如果爱他妈妈,会爱得很放心,毕竟死人不会背叛, 这样的爱是非常安全的。我们多半时候根本不信活人,总因为死人没有变化,就 愚蠢地简单地相信死者有无上美德。 唉,我知道,我不爱施刚。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毕业这半年折腾下来,我 越来越觉得以往那些不甚清晰的想法渐渐变得明确。我的失神和梦想越来越少, 身体里也极少发出奇怪的声音,我唯一的理想就是,将来考个什么大学文凭,拿 个什么律师证,就算是全世界的男人都被杀虫剂杀得死光光,作为一个朝气蓬勃 的母虫子,我也能活下去。 要是死后,我的墓碑上能写着“妞妞。一个宁可把身体留给母蛆,也不把理 想交给男人的女人”,我就是这世界上最牛的行为艺术家。 17 我们下午三点钟到了车站,就去买票。不幸的是,票卖完了,我们站在售票 窗口发呆,正不知道怎么办时,有个黑脸男人走了过来,急切地告诉我们说,有 辆车就在一站开外,马上就到了,上车就走。我还留了个心眼,问,是豪华车吗? 车主说是的。施刚说,那行,等车来了,我们看看车好不好再说。 车一会儿就开过来了,玻璃全是黑的,一辆蓝色的大巴,车门一开,几个人 不由分说地大呼小叫,“路口不让停,赶紧上来。”我们茫然地被拽上了车,车 呼地就开了。我定睛一看,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辆车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洞里钻出来的,灰溜溜的,铺上躺满了人,散发着 难闻的气味,各种布包、塑料包堆在过道上,躺在床铺上的人睁着天真的眼睛看 我们,盖着一床床有异味而且残破的毯子。天哪!这是什么老鼠洞里开出来的车! 我拽了施刚一下,暴跳如雷地叫了起来,“让我们下车!” 司机后面坐着三个粗暴的男人竖着一张张狰狞的脸,凑了过来,“下车?这 车有什么不好?上了还能下?别人能坐,你为什么不能坐?” “这是什么豪华车?一股味道!”我抱怨地叫道,“不行,让我在这里坐三 个小时,不可能!让我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