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2003年(13) 他这样的骨架,一点点也不可靠。 转了几个弯,穿过一条黯然的楼道,我和施刚站在一扇绿色的门前。防盗门 上挂着已经变色的淡黄色门帘,墙面被潮气浸出了四张硕大的脸,像猪脸,一张 猪嘴的位置用黑色的笔写着,办证,联系电话,138******** 。 门是微开的,施刚推门进去,立刻扑出来一个穿着红色上衣、黑色紧身裙的 长头发女人,用一口听不懂的方言说了几句话,热情而警惕地看着我,改用普通 话说,“妞妞吧?施刚经常提起你呢。” 只是这一句话,我就被排除在她们之外了。她们,他们,始终是一个团结的 集体,在一起过了几十年的集体生活,互相知晓最微妙的习性。于是,所有的外 来元素,只能被吸纳,被同化,即使如此,仍然被排除在核心之外。 这种对未来的憧憬和预期真可怕。我浑身发冷,所有的幽默感都消失了,一 句话说不出来,最深切的感觉就是口渴得厉害。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此时此刻, 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说,把这东西拿走,换杯冷水! 屋里也有些阴。我来之前,施刚的亲人们,三姐、三姐夫、四姐和爸爸四个 人围在桌子前打麻将,阳光从遥远的地方渗进来微弱的残温。我进屋后,施刚爸 爸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出层层的茫然和羞怯,淡淡地用难以分辨的口音说, “坐吧,坐吧。”然后,再也没有了第二句话。 施刚的四姐个子很小,站着都跟其他人坐着差不多高,她跳下椅子,扬起脑 袋看看我,笑了笑,跑到厨房里倒了杯热腾腾的茶出来,“茉莉花茶,很香。” 三姐夫搬了个小桌子到阳台上,摆了象棋,叫施刚和他爸爸过去下棋,屋里 就剩下我们三个女人大眼瞪小眼地坐着。我把手撑在下巴上,撑着,想让自己清 醒些。睡意还没有清除干净,我没有照镜子,但估计有一面镜子摆在我面前,我 会宁可立刻死过去。我觉得毫无疑问,我的眼睛是红的,眼圈是黑的,头发是灰 的,狰狞而凌乱的。我这个样子,坐在施刚的两位准妈妈面前,似乎很丢人。但, 这我已经是管不了的事儿了。 四姐坐在我面前,犹豫了一下,问,“要不,洗个脸去?” 我终于站在了镜子前,嗯,没有想的那么糟糕。眼神有些恍惚,头发也毛糙, 眼圈有点黑,但没那么丧权辱家。 我张大嘴,“啊,啊,啊。”舒展了一下表情,用化妆台上的洗颜泥仔细把 脸涂抹了个遍,涂得满面菜绿,一股清凉的气息往肌肤里渗。 洗干净脸,出去,顿时气定神闲,神清气爽,看着两位姐姐,也觉得她们的 微笑可亲起来,三姐的长发乌黑迷人,面容冷漠,四姐娇小玲珑,一脸好奇和刺 探,多么可爱啊。 坐在八仙桌前,在厚厚的墙壁赋予的阴冷之中,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沉默地 喝茶。三姐和四姐在用家乡话说着什么,有好几分钟都没理我,然后,突然之间, 三姐看看我,“妞妞,听说你爸爸是当兵的?” 这简直是莫大的污辱。我爸爸明明是当官的,怎么变成了当兵的?她们的可 爱在瞬间就变成了恶意的刺探、无知和攻击。我抬起眼睛,不动声色,心里却升 起抵抗似的敌意,冷漠地说,“他在部队工作。” 这姐妹二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话里的意图和刻薄,互相看了看,三姐拿出 个本子来,努力练习普通话,“把你家地址留给我,好吗?” 我迅速地扫了一眼在不远处下棋的施刚,他没有注意到这三个女人之间的冷 漠战争,低着头看棋盘,呈沉思状。 我拿起笔,羞辱地在本子上写下了家里的地址,并且毫不犹豫地在后面补充 了派出所和居委会的地址,推给了她。 要是妈妈知道,她所有的冷漠和傲慢都报应在我头上,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施 刚和颜悦色些。我记得,施刚第一次到我家时,我妈觉得他拎的水果不够贵重, 觉得就是因为他对我不够尊重。第二次是中秋节,施刚送了两盒贵重的月饼,我 妈就报复地跟他说,以后别带礼物了,送礼的人多,来不及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