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2003年(16) “厉害。有斩草除根本事的人,肯定能做大事。”我脱口而出,却发现施刚 诧异地望着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幽默非常不是时候,赶紧解释,“幽默一下嘛, 不要那么沉重。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免费替她诉讼。”施刚愤愤地说,“实在是太看不过去了。” “哦?要媒体炒作一下吗?我认识几个跑司法的记者。”要知道,无私永远 是有限的。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是会累的。只有把有 限的热情,投入到无限的收入里,才会心花怒放,孜孜不倦。 “这个是当然了,对官司也有利,能帮上老太太。我也认识几个,我们分别 联系吧。案件的影响力闹得越大越好。”施刚高尚地说。 他说的对。我点点头,坐下来,“好啦,你忙你的,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下 午咱们去逛商店吧。” 他谈了很长时间,我一直看完了两本杂志,一份报纸,他还没有结束。我想, 如果不是免费诉讼,老太太现在就该回家卖家当了。 施刚还真是忍辱负重,意志坚定。我站起来,推门出去,看见老太太一张被 泪水和哭态扭曲的脸。我这样冷漠的人,都觉得抱歉,顿了顿,说,“我下楼买 点东西。” 25 楼下是市内最大的一家沃尔玛超市。进门处悬着紫色的纱帘,我掀开纱帘, 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想起来确实需要买一瓶染发剂了,我的黑发已经从红发里 钻出来了,这才真的决定进门去。 我刚朝门里走,就看见一个素面朝天一身白领套装的女人和她的香气擦身而 过,一条大眼睛的京巴狗跟着在她脚下。保安连忙拦住她,“小姐,狗不能进去。” 女人挑着眉毛看看保安,又看看刚出来的一个抱婴儿的女人说,“她儿子能 进去,我儿子就不能?” 我差点把嘴巴里仅剩的干巴巴的口水喷出来。 这么好玩的事儿,怎么能少了我的参与,我决定停下脚步,低头装作在看柜 台里的茶叶的样子,听他们继续对话。 保安就像被当头砸了一棒,半天才发出声音来,“小姐,不好意思,她儿子 是人,你儿子是狗。” 哈哈哈哈。我死命咬住嘴唇,才克制得没发出声音来,然后就听到女人的声 音,“你说我儿子是狗?你的意思是我老公是条狗?”其间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稍 微弱的声音,“她说得很有道理嘛。” 一群人拥了上来,把我往前挤,我被人群推挤出了吵架的中心位置,丧失了 有利的窃听地形。我遗憾地看看一团团黑乎乎的脑袋在紫色纱帘中滚动,不甘心 地走了。 一堆堆糖果,堆积如山。太漂亮了,各色包装纸。超市明亮的灯光下,这些 糖果显得那么光彩夺目,那么诱人。我忍不住把手插进糖果堆中,听那哗啦啦的 糖纸响。我的手指不断地触摸到坚硬的糖果,它们明媚的诱惑就这样透过指尖, 抵达心脏。我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 我的手拿出来时,食指和中指间夹了块指甲大的绿色糖果。我夹着糖果往货 架后走去,看货架上一排排巧克力。四下没有人。我把糖果剥开,把包装纸塞在 两盒巧克力之间,把那枚小小的,绿色的,透明的糖扔进了嘴里。 糖果在我的舌尖盘绕,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津甜。我慢慢地沿着货架往前走, 看见两个系着围裙的营业员站在洋酒架旁唠叨,尖脸女人说,“我儿子越长越帅 了,人家都说他像我。” 圆脸女人犹疑地看看尖脸女人不端正的五官,锁紧了眉心,驴头不对马嘴地 回答说,“你老公不是上回答应陪你配眼镜嘛?怎么到现在都没配呢?” 我从她们身边走过,感觉嘴里的香气在弥散,把她们都浸透了。她们,他们, 所有的人,都迅速地消失在这种恬静的香气里了。真的非常安静。 26 施刚终于把老太太打发走了,打电话问我在哪儿。这时候我已经站在沃尔玛 的大门外,连续咬碎了七颗糖,整个人都弥漫着香气。阳光也很明亮,把广场上 的绿色棕榈照成了苍白的大手。我的心情太好了,抱着电话都想大叫大笑,终于 还是忍住了,喜气洋洋地说,“你下楼来吧,咱们在街边喝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