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2004年(5) 它的名字就这么有了,就叫地毯。我弯下腰摸地毯的脑袋,它抬起头来望着 我,眼睛鼓鼓的,整个眼眶里都是黑色的瞳仁。我的手沿着它的眼睛摸过去,翻 开眼皮,露出大块的眼白,有点可怕。 没一会儿,地毯就跟我混熟了,我坐到沙发上,它也跟着跳到沙发上,躺在 我身边,咬我的袖子。“我新买的衣服,要一千多呢!”我暴叫了一声,希望施 刚赶紧递上一千块钱给我,结果他装作没听到,继续在厨房里忙。 妈妈的。戒指丢了,得靠我找回来,他也不知道帮我买一只。买件衣服,不 知道出来赞美,更别提付钱了。要男人有什么用?我心不在焉地摸着小狗想。小 狗用牙咬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手指地舔,就像篦子梳理过头发一样,细致而温存。 小狗张着嘴,仔细地咬我的手指,它的上颚是黑色的,一块方正的黑色,两 边是粉红嫩白的肉,看上去像施刚被烟熏黑的獠牙,两边黑洞洞,边上一片粉红 的生命色。 “地毯,吻我的手,刷过牙没有?”我盯着它的眼睛,问它。它天真地望着 我,没理会我的调戏,翻了个身,把肚子暴露在我面前。 这个姿态,真有安全感。 53 施刚的三姐陪姐夫来出差,就住在施刚家里,我们一起吃了一顿晚饭。第二 天下午,施刚打电话告诉我,他姐夫帮着找了一套房子,不是房产公司卖的,是 房产开发公司付不出钱来,抵押给建筑工队的房子,每平方米便宜五百块钱,就 在翠香苑里,是一套一百四十平方米的跃层,四室两厅两卫,套型也不错。 “一百四?四室两厅两卫?要那么多房间干什么?”我立刻晕了菜,想到施 刚这一家子,四个姐姐加姐夫加外甥、外甥女,还有老爸爸,一起挤到屋里来的 情形。真要有这么多人,我应该把厨房砸掉才对,天天叫施刚掏钱上饭店。 “我姐觉得不错啊,将来他们有人来,也有地方住,平时我们一人一间工作 间,也好啊。要不,你去看看?房型很不错的,进门两个厅都在前面,不是分两 块,不浪费过道的面积。” “好吧。既然喜欢,你们就定吧。”我绝望地说,“我先不去了,总会有看 到的那一天。” 挂了电话,我下定决心,这套房子全算他的,我一分钱也不出。 就算是将来离婚,也归他,和这些和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们。这些人才真 正是他的,和他的过去有关,和他的未来有关,当然,也和他的现在有关。 而我,则是横生在他的现在,和过去无关,很可能,也和未来无关。我有什 么资格让他为了我,放弃他们的意愿呢? 我的第一场人生喜剧开始了。在结婚前,我默默算计着离婚的财产分割问题。 离婚,真是人类文明的体现,一个漂亮的理性飞跃。 54 星期六,我带着地毯去爬山。地毯有三天没下楼了,看见外面的世界就特别 兴奋,上蹿下跳,恨不得扑到所有人身上去吼叫一通。好几次我几乎都是把它勒 回来的,否则它会把所有的人都舔一遍。 从山上下来,已经是六点半了,我爸妈估计已经吃完饭了,我决定自己到饭 店去吃一顿,然后去TOP 把头发再染一遍。我头发是染成微红的,染了有半年多, 光彩已经消失了不少,阳光下也有点晦暗了。 因为地毯不能上公车,六点多钟交通高峰期,也打不到车,我就牵着地毯一 直沿着马路走。没走多久,看见牛牛那个哥们儿站在路边。 自从牛牛死后,我们在公安局分手后,我还没有见过他。他一个人站在马路 边,靠在树上抽烟,好像是在等人。我不想和他打招呼,想绕过他身边。可是地 毯往前一直蹿,还汪汪乱叫,被他看见了。 他看见我,也愣了一下,盯着我死看,却一句话说不出来。我走到他面前, 局促地望着他,问,“好吗?” “好的。”他回答说,下意识地把抽了半截的烟扔掉,随即又点了一根, “牛牛的爸爸妈妈好吗?” “搬走了。不知道。”我回答说。然后,就是凝固的冷场。我们都不知道说 什么好了。我看着他身上倾斜的夕阳,又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