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窗外的雨势敌不过窗内狂野的激情,悄悄停止了。 岢阑森拾起之前被他丢在地上的白色浴袍,裹在身上,离开床上赤裸的人儿,走到 窗前,倚着书桌,看着街灯晕黄的亮光投射在雨后的街道。 段烟侬把身子藏在浅蓝色的羽绒被里,抬眼看着背向她的男人,他却瞪着窗外,好 像她根本不存在。 但她的确是存在的,就算他的心里不愿承认,他身上最阳刚的部位的的确确感觉过 她的存在了。 不容忽视的存在!会令他感到心悸的存在! 真可笑,他竟然跟这么个女人翻天覆地的来了一场!真没想到他的身体竟然对这么 个乔张作致的女人起了反应。 真庆幸自己之前先压倒下那张照片,庆幸一脸微笑的盼晴看不见他的荒唐以及堕落, 幸好他先遮住了盼晴的眼睛,如果她看见他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竟然跟个为了得到角 色不惜出卖肉体的女人上床,一定会替他感到很难过……幸好盼晴没看到,幸好…… 好个鬼! 该死的,他在骗谁?他一点也不觉得好,不管盼晴看到或没看到,总之他是背叛了 她,他对除了盼晴之外的女人有了反应,虽然他明明知道盼晴不会跟他计较,虽然他多 希望她来跟他计较,但她不会了,好的坏的,盼晴都不会再说他一句。 他感到罪恶,对贺盼晴,对自己,甚至也对段烟侬。 强烈的罪恶感让他鼓不起勇气转过头来面对那个足足比他小了十岁的小女孩!她还 是个处女,当然,她现在不是了,他激烈又粗暴的占有了她,他却鼓不起勇气道歉。 勇敢、诚实,他所欣赏的一切美德,他自己却一样都做不到! 「雨停了,你可以回去了。」 除了开口叫她走,他又能说什么? 留她吗?留她干嘛? 他又不爱她,他爱的是贺盼晴,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他跟盼晴约定过要生生世世。 段烟侬轻轻地下床,不争不吵也不闹,回到浴室去穿回之前脱下来的一身衣物,背 上她的帆布袋,静静走到小玄关,弯腰穿上高跟鞋,直起身子时,他过来替她披上了那 件黑色运动外套,就是她之前披过的那件,就是她在雨里追上他还回去的那件,兜了一 大圈,最后又回到她的肩上…… 他的外套! 现在她更确定那外套上面的味道是他的,每个女孩都会记住第一个男人的味道,跟 她肌肤相亲过的男人的味道,带着一点烟草味的男人气息……她揪紧外套,小小的头颅 几乎垂到胸口。 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心像是被人用绳子扯了一下,他一直以为只有贺盼晴 才能这样扯动他,没想到段烟侬也行! 他夺走了她的第一次,虽然不是故意的。 他真的没想到那会是她的第一次! 所谓不知者不罪吗? 他真没种,竟然想得出这种烂藉口来为自己开脱。 「刚刚的事情,完全是意外,」他嗓音低哑的说,「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我只是不小心……」他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把她带回来教训 一番,没想到弄到自己竟然真的兴奋了起来,「记得我刚刚曾说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 密吗?」 她皱起眉头,望着他。 「我说要让你在记者会爆料用的那个秘密?」他半真半假的说。 「我……」她摇摇头,「我才没有打算开什么记者会。」 「不管你开不开,我都要告诉你,」他开门见山的说,「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老得 不能做那档子事了。」 段烟侬的眉心整个攒在一起,不懂他到底在声明些什么。 声明一是刚刚那件事情完全是意外,一男一女因为意外而结合在一起,听起来可真 奇怪,不是吗? 声明二是他自以为老得已经不能做那件事,刚刚把她弄得那么痛的当事人不就是他 吗? 「是真的!我有勃起功能障碍,那毛病已经很多年。」 她瞪着不瞪就已经够大的眼睛,迷惘的看着他。 「简单来说,就是不举!」他进一步说明。 「可是……」她苍白的脸蛋陡然转红。他刚刚明明「举」了!坚硬无比、火热无比、 挺拔无比…… 「咳!」他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所以我说那纯属意外,我没想到会那样。」 「意外?」她偏了偏头,「就像枪枝走火,或是车祸吗?」 「类似吧!」他的眼神变得遥远,「原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结果却发生了。」伸 手把一头乱发朝后拨,「真糟糕!」 「真糟糕?」她又偏了偏头,「你是说刚刚那个意外很糟糕吗?」 他望着她受伤的表情,不忍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你的关系,是我很糟糕, 是我不应该那样做……」 「你跟那张照片里的贺盼晴……认识很久了吗?」她出声打断他的话,没让他继续 自责。 他的身体一僵,没说话。 「你们在哪里认识的?她是个怎样的女孩?你那个『毛病』跟她有关系吗?还有… …」她顿了一下,「她是怎么……」 「怎么死的?」他面无表情的接口,「你想问她怎么死的吗?」 她不小心又踩到地雷了,显然贺盼晴就是他的地雷,而她连提起她的名字都不配。 「我不是故意……」 「你就是故意的!」他的情绪不由自主又波动起来,「你就是故意要提贺盼晴,你 就是不想放过我,对不对?」 「没有,岢导演,我没有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要问?为什么动不动就想刺探别人的隐私?难道你不知道每个人心里 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下想说出来的秘密?」 「我没有……」 「你有!」他黑着脸指控她,「你知道失去心爱的人是什么样的滋味吗?你知道一 具温暖的身体逐渐在怀里变硬、变冷的感觉又是什么吗?你知道生命从有到无的过程是 多么无常吗?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大了起来,面目狰狞的瞪着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的大小姐,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死亡,什么又叫活着!你也不会知道日子不管糟到什 么地步都必须咬牙撑过去是什么滋味……」 「谁说我不知道?!」她突然大声打断他的话,睁大眼睛望着他。 他被她眼里莫名的伤痛震慑住了。 她的头歪了歪,用超龄的声音沉痛的说:「我知道,我也懂,失去心爱的人是什么 滋味,我明白的……」她吸吸鼻子,语带哽咽的说:「我爸爸半年前也死了,就在我跳 完复古迪斯可那天,他开车赶回公司的路上,被一名酒醉驾车的家伙拦腰一撞,连句遗 言都来不及交代,就这么死掉了,死掉了……」 换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不要碰我!」她甩掉他伸过来的手,抬手擦拭眼睛,抹掉眼泪,大声泣诉,「意 外!意外!人生处处是意外,不是吗?不管是发生在床上,还是在马路上,统统都是意 外,不是吗?」 该死!她想拧了! 「听我说,不是这样……」 她不听,掩耳大叫:「我知道死亡是什么,也知道活着多痛苦,更知道日子不管槽 到什么地步都必须咬牙撐过去是什么滋味……那些我全都知道!」 「段烟侬……」他伸手想替她抹去睑上源源不绝的泪水。 但她撇开头,大叫:「不要!我受够了意外,我再也不要意外了!」 说完,她冲出房间,连电梯都没搭,踩着高跟鞋一口气跑下十六层楼,一路冲出饭 店大厅,冲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漆黑夜里。 岢阑森僵在原地,听着达达的高跟鞋声走远了,好半天终于缩回伸在半空中的手, 那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抓到,空气中徒留一抹余香,是她的味道,但那只是味道,味 道是抓不住的,而他也没想过要抓住她。 颓然放下手,走去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猛灌几口,视线落到床上 那条皱皱的蓝色羽绒被,忍不住想起她裸着身子裹在里面的模样,他的手指还感觉得到 她的潮湿和温暖,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她软柔的轻喃,他忽然怒火中烧,捏紧罐子朝地上 用力一掷,大吼一声,「真是不要脸的女人!」 可恶的女人,去他的罪恶感,去他的眼泪! 去他的山里的花、北极的熊! 去他的莫名其妙的意外! 只不过是上床而已,只不过是不带感情的肉体游戏而已,就算他对她起了反应又如 何?那也只是他的身体,而不是他的心! 他没为她动心,一点也没有,管她爸爸死了,还是妈妈死了,都不开他的事!只不 过是个为了角色就能出卖肉体的女人而已,只不过是对每个导演都能脱衣卖笑的年轻女 郎而已,他只不过是刚好「用掉」她第一次的导演而已……就算不是他,迟早她也会把 那片处女膜当成交易的一部分,付给某个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导演,所以他根本不必对她 感到愧疚或是罪恶,更不用管她是要走还是要留! 早走早好,眼不见为净! 他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泪,他的爱情和耐心全都给了贺盼晴,分不出一点点来给段烟 侬。 反正那女人也不希罕! 她比他年轻得多,勇敢得多,还比他更倔强哩! 那种女人肯定是情人一箩筐,肯定才从这里奔出去,马上就能在其他数不清的地方 找到安慰! 一脚踢开地上的啤酒罐,残余的酒液在地上流淌着,但他不管,赤脚踩过那摊苦苦 的液体,坐到书桌前,打开手提电脑,放弃那个原先写了一半的剧本,另开新档案,打 下剧本大纲第一幕。 她就这样走进他的视线范围,那个天生引人注目的女子。 她穿一件低胸露背装,他不确定那片若隐若现、薄如蝉翼的粉红色布料到底该算是 一件衣服,还是半件衣服;一头复古波浪大鬈发,他数了一下,棕的红的蓝的紫的,她 头上至少挑染了四种不同的发色,色彩缤纷,宛如圣诞树;脸上精心描摹了个烟熏妆, 一双深邃的眼睛大得像黑洞,唇色看得出来故意修饰得跟脸上的粉色一样白;她本人看 起来比选美台上要高出许多,一百七十公分上下,她的高姚感全来自那双长腿,料子超 省的低胸露背装底下裹了一条蓝黑色紧身烟筒牛仔裤,从臀部到脚踝的线条近乎完美, 脚上一双细跟高跟鞋,踩着仿佛走位过无数次的完美姿态,朝他坐着的这家咖啡店走来 …… 段烟侬一鼓作气回到家门口,在豪宅大门外徘徊,刺骨的寒风鞭笞着她的肌肤,尖 锐的寒意像细针扎进脚底,再窜到脑门。 好冷! 如果脑细胞冷得全结成冰,是不是就能不再思考,不再伤心,也不再背负层层她几 乎承受不了的压力? 如果能够的话。 但她的逃避只持续了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勉强把和岢阑森之间擦枪走火的意外丢 到脑后,打起精神,推门进入屋内。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在家里帮忙了十几年的邹大婶看见她进门,立刻迎了上来。 她只消看一眼邹大婶的表情,就知道这不平静的一天还没有结束。 「发生什么事了?」段烟侬平心静气的问。 「是太太她……」邹大婶搓搓手,「今天吵着要逛百货公司……」 「我知道了。」邹大婶才说了两句,段烟侬就猜到其他的了,平静的问:「妈妈睡 了吗?」 「没有。」邹大婶摇摇头,「太太说要等小姐和老爷回来拆礼物。」接着又叹了一 口气,「对不起,小姐,我实在没有办法阻止太太买那些东西……」 「没关系,那不是你的错,」段烟侬说,「妈妈高兴的话,就让她买吧!」 「可是太太今天又刷爆了一张卡,三十几万耶……」邹大婶哇哇大叫,「光是这个 月,太太就刷了几百万,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喔!」 「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去休息吧!邹大婶,今晚我陪妈妈睡。」 「小姐明天一早还要工作不是吗?」 「我出门前会叫醒你。」 「那……」邹大婶揉揉眼睛,「我去睡了。」 「嗯。」 段烟侬点点头,看着邹大婶拖着疲惫的脚步回房去了,她叹了一口气,往母亲的房 间走去。 房门虚掩着,房内流泄出温暖的灯光和歌声。 是母亲在哼唱。 「只要为你活一天,这是我心愿,只要为你活一天,这是我心愿,别再让我心伤感, 明知割不断,为什么让此恨绵绵?只要为你活一天,还是我心愿,只要为你活一天,这 是我心愿,有多少爱的怀念,藏在我心坎,如果你要忘记,千难万难,只要为你活一天, 这是我心愿……」 当母亲开始重复第二遍歌词时,段烟侬深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打断了那首当年父母 的定情爱歌,勉强挤出愉快的笑脸,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歌声方歇。 「侬侬回来了啊!」段母坐在床上,笑吟吟的抬起头,「快过来,妈给你买了好多 漂亮的衣服,都是欧洲最新流行的款式喔!我请百货公司专柜小姐特地替我留的……」 她拿起一件纯白色镶满细致蕾丝花边的公主装比了比,「你看,这件漂不漂亮?」 「很漂亮。」 段烟侬走过去,跟母亲一起坐在床上,看着琳琅满目的战利品。 「你爸爸要我一定要替你挑一件漂亮的衣服,好让你风风光光的穿去毕业典礼亮相, 嘻!你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吧!」段母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笑咪咪的说完,接着发现段 烟侬的脸色怪怪的,「侬侬,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公主装太孩子气了?你要是不喜欢 的话,我明天再去替你买另外一件……」 「没有,我很喜欢,妈妈,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段母开心的拍手,一秒之后又直直的看着段烟侬, 「侬侬,」她摸摸女儿的脸,「你怎么好像瘦了不少,眼圈也黑黑的……」 「没有。」段烟侬摇摇头,「大概是昨天熬夜写报告,没睡好的关系。」 她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已经够冷了,母亲的手却更凉,那是一双病人的手。 母亲病了大半年了,父亲走后,她再也没有好过。 她的心生病了,她的心一直拒绝接受父亲死亡的事实,她的心还停留在半年前,当 时爸爸还是外商公司的课长,母亲还是个幸福的家庭主妇,段烟侬还是S 大西班牙语文 系的高才生,一家三口住在台北近郊的这栋豪宅里。 豪宅是贷款买的,父亲的薪水虽然优渥,还不足以一口气付清那样一笔钜款,如今 房贷变成段烟侬的责任,母亲还不知情的尽情挥霍…… 家里明明已经没有挥霍的本钱了,段烟侬只好咬紧牙关,休学,拼命工作,努力维 持一个富裕安乐的假象。 她也只能给母亲这个,除了一个假象之外,她这个女儿什么也没办法给她,她的母 亲,像温室里的花朵般漂亮的女人,她情愿母亲一辈子不要醒来,一辈子不需要面对现 实的丑陋! 能活在自己的梦里是幸福的,而她愿倾全力守候母亲,捍卫这个家! 这是她唯一能替母亲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为了赶去看她跳那支复古迪斯可,父亲也不会在飞车赶回公司的途中发生 意外…… 「对了,侬侬,几点了?」段母忽然问。 段烟侬的心脏狂跳一下,假装平静的说:「快要九点了。」 段母偏着头,像个小女孩,表情却忧心忡忡,「你爸爸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啊?」 「爸爸说他今天要加班的啊,你忘了?」她每天都流利的重复着这个谎言。 「加班?」段母喃喃自语了一阵,接着松开眉头,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说:「对啊, 加班,你爸爸打过电话了嘛!」 「嗯。」段烟侬点点头,「爸爸要你先睡,别等他了,记得吗?」 「我记得!」段母继续笑吟吟的说,「明天再让他试试这些衬衫和领带好了,还有 这套西装,我特地请师傅替他做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爸一定喜欢的,妈妈买的东西,爸爸都喜欢。」 「是吗?」段母害羞的笑了,拿起衣服一件一件比来比去。 段烟侬等在一旁,母亲每比完一件,她就接过来收到柜子里。 父亲再也不会回来穿了! 再也不会回来! 收妥衣服,段烟侬拍拍枕头,顺了顺棉被,「妈,快躺下来休息,你今天在百货公 司逛了一天,肯定累坏了。」 「不累,不累。」段母像个听话的小女孩一样躺进被窝里,眨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我还有好多喜欢的东西还没买耶,下次等你爸爸休假的时候,让他开车载我去才好, 我跟邹大婶两个女人家,又要逛又要提,还要伸手揽计程车,真的很不方便耶!」 「那下次等爸爸休假,我们再一起去,好不好?」 段母想了一下,又笑了,「好,下次我们一起去。」 「嗯。」 段烟侬轻轻拍着母亲,像哄婴儿一样哄她入睡。 她自己却睡不着! 洗完澡,她坐在马桶上抽了几支烟,在缭绕的烟雾里想了一些事。 熄掉香烟后,她走出来,翻开帆布袋,掏出手机,拨了一组号码。 不一会儿,电话通了。 「强哥吗?我是段烟侬,你上次不是说有个什么泳装广告吗?」 「怎么?你改变主意啦?」强哥吊儿郎当的说。 「现在还缺人吗?」她问。 「就缺你一个。」 「那好!」段烟侬说,「我接下了。」 「等等……」强哥在她挂断电话前叫住了她,「你没搞错吧?那个是比基尼广告喔!」 「我知道,」段烟侬平静的说,「你说过了。」 「等等……」强哥又叫住了她。 她握着手机,有些不耐的应了一声。 「你不是死也不肯穿泳装亮相的吗?」强哥说,「算了,别说泳装了,我听说你今 天把俏女郎杂志那里的人惹得一肚子火,他们总编辑拼命的抱怨,我的耳朵都快长茧啦! l 「他们怎么说?」段烟侬问。 「还能怎么说?」强哥没好气的回答,「说你妈的连穿个低胸露背装都不肯,弄得 现场一阵人仰马翻,一个简单的杂志封面照片,居然从早上六点硬是拍到下午快两点才 收工,连摄影师阿明都快翻脸了,他下午还有别的摄影通告耶!」 「下午有事的人不是只有阿明哥一个,」段烟侬没好气的说,「本姑娘下午的约会 也迟到了。」迟到两小时,又跟岢阑森闹得不欢而散,还赔掉了那片薄薄的「仅此一片」, 她把那股气全都算在俏女郎杂志总编辑的身上,气呼呼的说:「那个总编辑事先没告诉 我要穿那种袒胸露背的衣服!」 「出钱的人是大爷,就算他们要你披着毛巾就上阵,你也不能拒绝,这样才叫敬业 嘛!」 「我还不够敬业吗?」段烟侬被强哥说得一肚子火,「你知道那些人有多蛮横不讲 理?我都同意穿了,也拍了,结果他们竟然趁我不注意时,偷偷把我的毛衣和牛仔裤丢 进垃圾桶……垃圾桶耶,强哥,你能想像有这种人吗?」 「因为那个总编辑说你穿他们提供的衣服漂亮多了,听说那件低胸露背装全球限量 一百件,多少社交名媛想抢都抢不到,加上那条烟筒牛仔裤,拜托,他们送给你的那身 行头加起来,比你拍封面的通告费还要多耶,你真是卯起来赚到了,知不知道?」 「抱歉,强哥,」段烟侬死脑筋的说,「我不觉得自己赚到了什么,只觉得亏大了。」 都是那身行头害的,就是那身行头让她鬼迷了心窍去勾引岢阑森,而岢阑森果不其 然也当她是个随便到不行的女孩,随随便便就对她做了那件事,跟了她二十二年的处女 膜,就因为那身莫名其妙的行头而葬送在他手上! 「你这丫头到底是活在什么时代啊?」 「侏罗纪时代!」段烟侬赌气的说。 「算我败给你了好吧?恐龙妹!」强哥叹了一口气,「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 你去拍比基尼广告?」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强哥,你听过形势比人强吧?你别担心,强哥,我既然答 应接下这个工作,就算硬着头皮,也会拍下去。」 「既然你这么需要钱,何不干脆加入我的经纪公司?!有个像我这么厉害的经纪人, 保管你案子多到接不完,总比现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要强得多!」强哥逮到机会就想说服 她。 「让我再想一想好吗?」段烟侬给了他一个软钉子碰。 「想?」强哥怪腔怪调的说,「你大小姐妈的已经想了八百年啦,从我在东区大街 上发掘你开始,都过了半年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不想认命而已。 加入强哥的经纪公司能得到很多好处是没错,接不完的通告、活动,还有饭局,强 哥表面上开的模特儿经纪公司,暗地里更热中替有钱人安排饭局,但她一点也不想陪有 钱人吃饭,更不可能跟他们上床。 所以她还在想,想靠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片天,想骄傲的对死去的父亲说,她没出卖 自己,没有陪任何大老板吃饭喝酒上床…… 她的眼神忽然一黯,想起自己根本连这最后一点骄傲也没有了。她已经出卖了自己, 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所谓人财两失就是指她现在的情况吧!赔上自己,别说拿到五 百万的酬劳,连担任女主角的机会都没得到。 真是个惨到不行的「意外」,那比什么擦枪走火或是车祸意外更伤人! 她还真是个白痴,也许真的需要找个经纪人来帮帮她,不过普通的经纪人恐怕还对 付不了岢阑森,那个家伙随便抬出个什么得奖头衔,就能压死一票人。 「喂喂喂……」强哥咕哝一声。搞什么?「小段啊,你还在听吗?」 「当然,」段烟侬回过神来,「我在听。」 「怎么样?你刚刚不说话,是不是作好决定了?我这里随时开着大门欢迎你喔!」 「我知道,强哥,真的谢谢你,但是……」她仍是老话一句,「再让我想一想好吗?」 「想想想!」强哥哀叹一声,觉得自己真是犯贱,段烟侬三番两次拒绝他,他偏偏 就是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明星气质,一种很强烈的存在感,但她真是固执得让人 有点受不了,「我劝你啊,凡事不用想得太清楚,有时候人生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真想不到强哥也会说出这种话。」 段烟侬苦笑一声,挂断了电话。 人生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不用强哥说,这一点,她老早就已经知道了。 人生处处是意外,不是吗? 而她胡涂得连处女膜都能意外弄丢。 真痛喔! ------ 凤鸣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