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岢阑森得了重感冒! 剪接室老板打电话来跟强哥抱怨,说岢阑森病得都快没命了还不回家休息,硬撑着 剪接那支比基尼泳装广告片。 「那个模特儿是很漂亮没有错啦,可是岢导演犯不着为了看那美女几眼,就死赖在 剪接室不肯回去,脾气又大得很,我换了两个剪接师给他,都被他骂得臭头还踢出来, 十分钟前我又换了倒楣的第三号进去,不过从岢导演的嗓门听起来,这第三号恐怕也是 凶多吉少。」剪接室老板装出一副不是好惹的口气跟强哥说话。「强哥,我们是老交情 了,丑话我先说在前头,如果这第三号也被踢出来,我可生不出第四号进去送命啰!」 「好嘛、好嘛!事情没那么严重,岢导演求好心切惯了,加上又伤风感冒,难免口 气冲了点,还请大老板底下的剪接师多多担待。」 「担待也要有个底限嘛!岢导演一个镜头修光就修了两三个小时,修完还要调颜色, 弄得剪接师都快坐下住了,这样下去,这个短短三十秒的广告片,我看不剪个一年半载 也完成不了。」 强哥一听,方觉事态严重,严重的不是那支片子得剪一年半载,反正他跟剪接室是 论件计酬,不比一般以小时计费,所以岢阑森就算剪上八百年,他也不用多付剪接室一 毛钱。糟糕的是,下个礼拜厂商就要看那支广告片了,算算日子,岢阑森只剩下四个工 作天,就得把剪接和音效全都搞定。 怎么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得了重感冒? 挂断那通抱怨电话,强哥的眼珠转了两下,立刻又拨了一组号码。 「小段啊,今天工作顺利吧?」 「大概再一个小时左右就收工。」段烟侬的声音充满防卫。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个通告了吧?」 通告是强哥排的,是不是最后一个通告,他怎么会不知道?!段烟侬猜他一定又不 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该不会心血来潮要她去学个什么跳火圈? 「喂,小段……」他对着沉默的话筒叫了几声。 「我在听。」段烟侬简短的说,「有什么事,强哥,你就说吧!」 「是这样的,下了通告后,如果你没事的话……」 「我有事。」段烟侬立刻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要我晚上七点一定要去水月舞团报 到吗?」 贺水月一早就打电话给强哥,不是告她的状,反而说她通过考试,可以入门拜师了, 天晓得昨天她根本连根脚趾头都没动一下。 「当然,当然!舞是一定要学的嘛!不过等你收了工,顶多才五点……」 她不吭声。 强哥继续厚脸皮的说:「我想麻烦你在上课之前,可不可以送个水果篮去飞伦剪接 室?我记得你今天拍平面广告的摄影棚好像就在那附近。」 什么好像,根本就是,那剪接室跟摄影栅根本就在同一栋大楼。 强哥真爱装蒜! 「剪接室老板生病了啊?」她也跟他打哈哈。 「老板没生病,」强哥叹口气,「是咱们的脚踏车导演生病了。」 「他果然感冒了!」寒冷的冬天里跌进那一池冷冰冰的湖水里,他还有力气爬上来, 没溺毙就算阿弥陀佛了,何况只是感冒! 强哥竖起耳朵。什么果然?小段知道些什么?还是她跟脚踏车男发生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岢导演感冒了?」 她的脸微微涨红,「我猜的啦!天气这么冷,到处都有人在赶流行啊!」 「流行感冒这种流行还是少赶为妙,听说今年已经有三个人死于流感。」 「喔!」她开始不喜欢那个字,死,她不喜欢,活着还是比死了好,活着才能遇到 岢阑森! 昨天他从湖里爬上来之后,脸色黑得比那潭湖水还要黑,他浑身又湿又冷,还坚持 拦了一辆计程车先把她送回家,才绕回云仙饭店。虽然整道路程他始终抿着嘴巴一言不 发,她却觉得他好像没那么讨厌她了,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 「小段啊,你还没回答我耶……」 「我收了工就过去。」感谢强哥,给她一个靠近他的堂皇理由。 「记得多买几颗大苹果……」 「我会的。」 他们同时收了线,强哥露出达成目的的贼笑。 终于把探望岢阑森这个烫手山芋的事情搞定! 派小段去准没错,反正她是岢阑森的秘密商品嘛,见了小段,岢阑森自然会想起那 支广告片交片在即,岢阑森应该比谁都想看见小段早点红起来,那支广告可是小段的大 好机会,国际级大导演执导,小段不红也难。 所以就算派她去送个水果,也是应该的。 希望小段最好照子放亮点,不要挑太贵的苹果,国产的就好,台湾高山苹果的滋味 不比日本进口的差,滋味差不多,价钱可是差了好几倍…… 段烟侬收工之后,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挑了一个水果篮的进口苹果,硬是花了强哥 三千台币,准备明天就去跟那铁公鸡强报帐。 提着水果篮,她来到了飞伦剪接室。 里面隔成好几个工作间,她正想找个人问问岢阑森在哪间工作,耳边就听见岢阑森 大声吼叫的低哑嗓音—— 「跟你说了不是这样,那个剪接点要再提前一点才对,你不知道剪接也是有节奏的 啊?!你要抓到那个节奏点才行啊……这样不行,再来一次……」 岢阑森的魔鬼脾气又发作了。 再来一次!她也经历过这种恶梦,那场血淋淋的沙滩排球,她膝盖上的伤口还在隐 隐作痛呢! 硬着头皮,她循着岢阑森的嘶吼声,找到他所在的工作间。 工作间里的温度低得惊人,强大的冷气是开给机器吹,而不是给人吹的,室内光线 昏黄,岢阑森的脸色却红得很不正常,她一眼就看出来他在发高烧,但他没穿外套,蓝 布衬衫、蓝色牛仔裤,高大瘦削的身影挺立在剪接师背后指指点点,吼着叫着,就差没 把剪接师踢开,他亲自操刀。 「呃……」她站了一下,室内两个人都没发现她的存在,「咳,打扰一下……」 岢阑森终于转头,瞪着她,「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扬了扬手上的水果篮,她陪着笑脸走进来,「强哥叫我送苹果来。」她故意忽略他 的怒气,弯腰把脸凑到坐在那里脸色黑到不行的剪接师面前,笑嘻嘻的开口,「剪接大 哥,要不要吃苹果?」 被岢阑森吼得一肚子毛的剪接师近距离对上她的脸,猛地吓了一跳,他看看萤幕里 的画面,又看看她,轮流看了几次,终于惊叫出声,「你就是镜头里的那个女郎嘛!」 「宾果!」段烟侬嘻嘻笑着将一颗大苹果递到剪接师面前,「大哥好眼力。」 什么好眼力,她就算化成了灰他都会认得,因为他已经跟岢阑森关在这里磨蹭了一 整天!还有明天、后天,他的下半辈子可能都要跟这个国际级导演关在这里度过了。 「好了、好了,苹果我收到了,谢谢,你可以走了。」被冷落在一旁的岢阑森出声 赶人。 「人家难得来剪接室,正想跟剪接大哥讨教一下呢!」段烟侬把水果篮放在长沙发 上,然后一屁股在它旁边坐下。 她的脸也像苹果那么红,她的嘴唇不再是无血色的白,她的黑眼圈消失了,她不像 吸毒犯了,稳定的工作,稳定的作息,换回了她的天生丽质,她又是那个跳着复古迪斯 可的女孩,那么青春惹火,那么扰乱他的呼吸…… 岢阑森的心情愈发跌到谷底。 想起自己昨天没头没脑的在她面前跌了一跤,今天又没用的得了重感冒,他真是丢 人得想死喔! 他想死,有人可乐得咧! 那个剪接师被段烟侬那左一声大哥、右一声讨教,哄得眉开眼笑。 两个人当着他的面就聊了起来。 她不是来探病的吗?另一个不是来帮他剪接的吗?他们两人眼里到底有没有他? 应该是没有吧?! 他们聊得可起劲了。 他冷眼看着那剪接技术糟糕透顶的「大哥」色迷迷的摸到段烟侬身边,挨着她的腿 儿在她身边坐下。 「听说你是强哥挖到的新人喔?」 「是啊,我叫段烟侬,请大哥多指教。」段烟侬不着痕迹的移开了几寸,别让他挨 着她的腿。 「段烟侬,是艺名吗?」 「是本名。」 「这么好听,我还以为是强哥特别找人替你取的艺名。」 「哪里!」她眉眼低垂,装出小家碧玉的样子,「大哥贵姓?」 「风,风贵人。」 「哇!我真幸运,第一次来这里就遇到『贵人』。」 「你这张小嘴真甜!」风贵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嘴甜一点不会吃亏嘛!」说着,她抬头瞄了岢阑森一眼,委屈的说:「昨天我才 因为没礼貌而被人教训了一顿。」 昨天训斥她的岢阑森现在则像根柱子一样站在那里,瞪着她,也瞪着风贵人。 「谁敢说你没礼貌!告诉我,我去替你出气!」 「大哥,你对我真好。」她故意抹抹眼睛,没眼泪却装得满腹心酸委屈。 「我也觉得自己跟你一见如故。」风贵人说,「等会儿收工,我请你吃消夜?」 「真不巧,我还要赶到木栅去上课呢!」 「你上什么课?」 「踢踏舞。」她笑吟吟的说,「就是踢踢踏踏,鞋底装铁片的那种,大哥,你知道 那种舞吗?」 「那种舞是小孩子跳的,没意思啦!」风贵人说。 「什么才有意思呢?」 「国际标准舞啊!像是探戈、恰恰……」风贵人说,「这样好了,你把手机号码留 给我,改天我找时间好好教教你。」 「好啊!大哥,你把手机给我。」 风贵人立刻找出手机递给她,而她当真输入一组号码。 嘻!邹大婶年轻时跳过国际标准舞,把她的电话号码输入风贵人的手机,也许邹大 婶还能教风贵人几招。 输完号码,她把手机还给风贵人,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扭了扭头,这 才恍然的惊叫:「天啊,我都忘了,强哥说岢导演生病了,叫我来探病,结果我却跟风 大哥聊了起来。」她走到岢阑森面前,仰头看着他硬邦邦的脸,故意软腔软调的说:「 岢导演,你没事吧?」 「放心,岢导演的嗓门大得很,一时半刻还死不了!」风贵人讪讪然回到萤幕前坐 下,幸灾乐祸的说。 「没人要你说话!」岢阑森回头瞪了风贵人一眼,又转回来对她说:「你闹够了没? 现在可以去上舞蹈课了。」 他又欠了水月一次,她真是大人有大量,没跟段烟侬这个小女孩计较,还愿意收她 为徒。 问题是,水月不跟她计较,他倒想捏死她,她竟敢当着他的面跟那个笨蛋剪接师扯 那些有的没的,所谓的传播伦理学,他又不是教她去叫那姓风的大哥! 「如果我告诉水月老师,岢导演生病了,搞不好她会拎着鸡汤去敲门喔!」她水灵 灵的眼珠滚了滚,偏着头问:「岢导演喜欢鸡汤吗?」 「水月连菜刀都不会拿,你还是省省吧!」他高度怀疑她故意用鸡汤来暗指昨天他 跌成了个落汤鸡的糗事。 「是吗?你看起来好像很遗憾,你很期待水月老师亲手熬的鸡汤喔?」 她又嘻嘻笑了,奇怪,她今天特别爱笑,而他一见她笑就犯嘀咕,老觉得她在嘲笑 他。 「我既没有遗憾,也没有期待。」有的只是恼怒而已。「是你多心了。」他绷着脸 说。 「多心的人好像是你喔!」她又笑了。他愈气怒,她愈开心。她笑吟吟的踮起脚尖, 贴在他耳边悄声说:「昨天岢导演跌到湖里的事情,我不会出去乱说的。」 现在他更加确定她根本不是来探病,而是想来加重他的病情。 「糟糕!」她故意看一下表,「我快迟到了,第一次上课就迟到可不妙,拜!」 她像一阵风似的跑出去,过了几秒,又旋风似的卷进来,从帆布袋里抓出一件衣服 塞给他。他一看,是他之前借给她的黑色运动外套。 「还给你!」她理直气壮的说,「衣服是脏的,回去记得要洗一洗。」 有没有搞错?跟人家借东西,好歹也要洗干净再还人家才对,盼晴就会这样,连一 方小手帕都会替他烫得妥妥贴贴,哪像这女人,他好好一件外套被她弄得像咸菜干,还 敢拿出来还。 「不要生气,反正衣服能保暖最重要,干不干净是其次啦!」她拍拍他的肩膀,「 记得要穿喔,想不到工作间这么冷。」幸好她天天把那件外套像护身符似的随身塞在帆 布袋里,昨天他跌成落汤鸡时就该还给他让他披上,结果她忘了,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他一愣,觉得自己用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还有,记得要虼苹果。」她蹦跳着来到门边,再次回头朝他挥挥手,「强哥难得 大方,你千万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说完,她消失在门边,下到一秒钟又探头进来, 「还有啊……」 「你日本人啊你!」挥别了八百遍还不走。 「岢导演,你有种族歧视,殊不知你现在用的剪接设备就是日本人制造的喔,还有 摄影机……」 「还有捷运快收班了,你的舞蹈课也快结束了。」他早就被她逗得怒气全消,却故 意板着睑提醒她去上课。 「我走了!」她偏头,「还有,风大哥,改天见。」 「再见、再见。」风贵人脸上堆满了笑,心想这小妮子真是礼貌周到,孺子可教。 段烟侬离开后,两个男人的眼神对上,同一时间抿嘴而笑。 一笑抿恩仇,况且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一个要求完美惯了,另 一个没有耐性了一点。 「好吧,大导演,接下来呢?」没耐心的风贵人心情突然大好,「你现在是要修光, 还是要调颜色?」 「先调颜色吧!」岢阑森的气焰小了,头不痛了,嗓子也不哑了,因为他不用再对 剪接师大吼大叫了。披上那件皱巴巴的运动外套,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起来。 午夜十二点不到,工作进度已经超前,剩下一半,明天完成应该没问题。 风贵人总算是松了口气,本来还以为自己得陪岢阑森在这里耗到天亮。 「谢了,老风。」岢阑森跟风贵人一起锁上门,走出剪接室,下楼的途中,他对他 说:「其实你剪接的功力不错。」 风贵人的功力是不错,但是工作态度一级混,所谓混吃等死早晚喂狗型,飞伦剪接 室的老板早就看他不顺眼,他心里清楚,老板之所以把他丢给岢阑森,一方面是想整岢 导演,顺便来个借刀杀人,以搞砸案子惹毛导演之名乘机除掉他这个混世大魔王,没想 到他这个超级混王没被岢阑森踢出来,还稳住了局面。 「混口饭吃而已嘛,用力工作多累啊!」风贵人说话的口气跟强哥还真像,所谓传 播人的调调,「我进这行的重点不在工作,而是在把妹。」 来到一楼,风贵人立刻掏出手机。 「对了,不知道段烟侬下课了没?」 「这么晚了,人家恐怕早就睡了。」 风贵人不顾岢阑森的阻挠,硬是拨了电话。宾果,电话竟然通了。 「亲爱的妹妹,要不要出来吃消夜啊?」风贵人意气风发的说完,脸色忽然坏得好 像被人揍了一拳,没几秒就思嗯啊啊的挂断电话,抓着头,粗声粗气的嘀咕,「搞什么? 怎么会是个老太婆接的?还叫我大半夜的回家吃自己吧!真是没礼貌。」 岢阑森一本正经的安慰他,「大概是输入电话号码的时候出错了吧!」 风贵人挑眉看着他,「岢导演,你有吧?」 「有什么?」他跟风贵人打迷糊仗。 「段烟侬是你广告片里的主角,你不会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吧?」风贵人一脸算计。 「我没跟她要过。」她的电话号码是岢阑森打到S 大去问来的,而不是跟她要来的。 他耸耸肩,「抱歉,爱莫能助。」 「那就算了吧!」风贵人摇摇头,自我安慰的说:「女人也是很麻烦的。」 「女人愈麻烦,男人愈是爱找麻烦。」岢阑森忽然有感而发。 「所以男人就是犯贱啊!」风贵人抓抓头。 「那个段烟侬,我劝你还是少惹为妙,她是当明星的料,但是当女朋友,心脏恐怕 要比异形还要强壮才行。」岢阑森想起她输入号码时脸上挂着一丝得要用心观察才能察 觉到的诡谲,风贵人八成被她耍了,这个爱耍人的女孩,昨晚她在湖畔说的那一席话, 搞不好也是在耍他。 她要他从跟贺盼晴的合照里面走出来,走出来干嘛?走出来跟她在一起吗?他摇摇 头,觉得自己真是多心了,她都说了,不管是他的人还是他的电影,她一概没有感觉, 他却胡思乱想,还自己吓自己的掉进湖里。 而且他跟风贵人一样犯贱,忽然觉得段烟侬任性的脸也挺可爱的。 「算了,我这一把贱骨头也老大不小啰,」风贵人说,「还是少过点夜生活,回家 睡大头觉比较实际。」 「我搭计程车,你呢?」岢阑森问。 「我是台北街头机车小霸王!」风贵人指指马路对面的机车停车格。 两人就此你搭你的计程车,我飙我的机车,各奔东西。 回到云仙饭店,岢阑森照例打算从后门进入,眼角余光却发现路口有个影子晃了一 下,他揉揉盯了萤幕一整天的眼睛,看见那个把风贵人耍得团团转的段烟侬正朝他走过 来。 「怎么了?」她走到他面前定下脚步,迎着他怪里怪气的目光。 「没什么,只是想到你是不是耍了风贵人还不够,又想来我这里继续耍花招?」他 似笑非笑的说:「风贵人当你是天真无邪的小妹妹,我可是知道你古灵精怪,满肚子的 鬼主意!」 「谢谢你的褒奖,可是请你不要四处宣扬我的聪明机智,毕竟太受欢迎也很伤脑筋。」 她觉得总算在岢阑森面前扳回一城,他是万人迷,她也不是乏人间津的没人要,她收过 的情书堆起来可以淹死十个岢阑森,他最好不要瞧不起人! 他定定的看着她,她看起来的确很麻烦,就是男人爱自找的麻烦典型,但他不是风 贵人,年纪一把还被年轻女孩逗着耍,岂不丢人! 「你练完舞了?」这不是废话?都几点了,她没耍他,是他自己病得神智不清。 「嗯。」段烟侬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天的星星加起来也不及她的眸子闪亮,「你 知道吗?水月老师托朋友在纽约踢踏舞专卖店替我买了一双专业的踢踏舞鞋,黑白相间 的,我没想到踢踏舞鞋也可以那么漂亮。」 他当然知道,特地飞到纽约去买鞋的人就是他,不是水月托他的,而是他托水月交 给她的,拥有一双好的踢踏舞鞋,是学好踢踏舞的第一步。 他不知道的是,一双舞鞋而已,就能让她眼神发亮。 果然,小女孩就是小女孩!不管她多聪明,多漂亮,多会耍人。 段烟侬一双眼闪闪发亮,喜孜孜的说:「原来水月老师昨天叫我去舞团跟她碰面, 除了考试之外,还想看看那双鞋合不合我的脚,」结果她却孩子气的又忤逆又走人,「 想不到她人这么好。」 「水月是很好,」他点点头,「她是个天生舞者,外表虽然温柔,舞步却狂野得连 男人都跟不上,难得水月肯教,你得好好学。」 「天晓得模特儿学会踢踏舞有什么用?!」她翻了翻白眼,「难道强哥想叫我跳踢 踏舞走台步吗?」 「年轻人多看多学,总会派上用场。」他意味深长的说。 「强哥也是这么说,活到老学到老。」段烟侬偏头看着他,「不愧是强哥的同班同 学!」 岢阑森的脸一热,那鲔鱼肚强不知道在他背后还说了些什么? 「强哥没说你坏话啦!」段烟侬猜中他的心思,故意拖着声音说:「他只不过说以 前女生都爱你,男生却叫你脚踏车男而已。」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正色问道:「你练完了舞不回家,在这里干嘛?」 「那个……」她眼珠转了转,乱扯了个藉口,「我跟朋友到这附近喝咖啡,就我们 之前去过的那家嘛,喝完咖啡,我想反正离你住的地方走路只要五分钟,顺道过来看看, 结果刚好遇到你……」 「什么朋友能陪你喝咖啡喝到大半夜?」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挑着眉问:「男 朋友?」他朝她身后一望,「他人呢?」什么影子都没看到。 「他已经走了。」几个字她就顺势打发那个子虚乌有的男朋友。 是很多人追她,她还不理耶,他对她爱理不理,她偏偏只想着他。 上完舞路课,她搭乘捷运前往超市,在打烊之前抢购到一个全新的保温锅,又赶去 买了一锅热滚滚的药膳鲜鸡汤,接着她也不知道他会在剪接室磨到几点,又不敢再去打 扰他工作,就一个人儍傻的至少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 「那你干嘛还不走?」早知道像她这种女孩肯定是情人一箩筐,耍完风贵人再跟男 友喝完咖啡还不回家,来这里炫耀吗?「我这个病人可没空理你,你要不就call个人来 送你,或是自己拦辆车回去。」 「回去就回去!」她转身就走。 「等一下。」他出声唤住她的脚步。 她的心狂跳了一下,带着一丝期待的回头,故意凶巴巴的问:「干嘛?」 「你手上拿着的那个是什么?」他注意到她除了肩上惯有的帆布袋外,手里还多了 个一般人探病时会拎的那种玩意儿, 她没好气的走到他面前,把保温锅塞进他的怀里。 「给你的!」 他被动的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鲜味飘出来,不禁愣一下。 「原来水月真的会熬鸡汤?」他还冤枉她连菜刀都没拿过,可是水月在贺家明明连 豌都不会洗,奇怪,两年没联络,水月的厨艺竟然突飞猛进……他立刻盖上盖子,就怕 那香味跑掉,吃惊的挑起眉头。「水月一面教你跳舞,一面还能熬汤吗?」 段烟侬一听,心都凉了。 「对。」她赌气的说, 「真厉害!」岢阑森说,「看样子水月就算明天嫁人也没问题了。」 「对。」如果他想娶,不用等到明天,贺水月现在就会飞来嫁给他。 「味道没问题吧?」他对贺水月的舞姿有信心,对她的手艺却免不了存疑。 「对。」 「你没事吧?」 「对。」 「自己到巷口拦辆车没问题?」 「对。」 「还是要我陪你等男友来接?」 「对。」 「段烟侬,你傻了啊?」不管对不对,她都说对,搞什么? 「对。」她跟他拼了。 「对什么对?」他觉得自己好像快发烧到一百八十度。 这女孩不但会耍人,更会气人,他看她是存心想来气死他这个跌进湖里伤风感冒的 没用病号! 「对。」她长睫一抬,大眼幽幽的瞅着他。 他一惊,隐约有种该死的预感,舔舔干涩的嘴唇,嗄哑地问:「这个汤……」 「对。」她没等他问完就给了他答案,「那个汤是我这个白痴去买的!」 说完,她掉头就跑。 他一手拎着保温锅,追上去,另一手拉住她。 该死!她的手冻得像冰棒。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他倒抽一口气。 她丢脸已经丢够了,死也不会再承认自己还在这里站了一个小时,昂着脸,她逞强 的说:「怎么可能?!我跟男朋友在咖啡店里坐到十二点……」 「那家咖啡店十一点就打烊了。」他立刻揪出她的语病。 「我说错了,是十一点,然后……」她试着理直气壮,试着满不在乎,试着不让他 知道他有多伤人……可是没用,她装不下去,说没几句就变得可怜兮兮,「然后我跟男 友在大街上晃了一下,然后他就回去……不对,」她慌乱的改口,「他陪我去买了鸡汤 才走的,他一走,你就回来了,就这样……就这样……」 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白痴也听得出她在说谎! 而他就是那个大白痴! 想也没想,他用力将她拉进怀里,低头求索她的唇。 「你少臭美!」她用力推开他,大叫一声,旋即用力擦拭被他吻过的唇,用力的, 狠命的,擦掉他吻过她的痕迹。「我不是跑来找你做这种事情!」 她是笨、是傻,但是她不要被他看不起,不要再被他当成随随便便的女子。 她抹着嘴,一边抹一边往后退,转身拦下刚好路过的计程车,立刻跳进车里。 已经数不清这是他们之间第几次不欢而散! 但她不要再数,一二三四五,就让她对他莫名其妙的迷恋,到此为止。 下车后,她绕到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药局,想随便买个什么能让她一觉到天亮、从 此忘记岢阑森的药,走到店门口,看见旁边一家全天候录影带出租店还亮着,她改变了 主意,进去挑了支岢阑森三十岁那年的得奖大片「毒瘾发作」,得奖艺术片于她而言, 就跟安眠药没两样。 回家洗完澡,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客厅,观看那支催眠大片。 三个半小时后,她的心和眼睛都是清醒的,一点睡意也没有,一堆复杂的情绪却涌 上心头。 混蛋,可恶,她希望看到一个徒具虚名的岢闱森,但她看不到,她看到的是一个全 世界最会用镜头说故事的人。 他拍的电影果然不是狗屁艺术,而是货真价实的人生,他根本是全世界最懂感情的 人。 噢!谁说他不是,他懂贺盼晴,他懂贺水月,但他不懂她,那支得奖大片也催眠不 了她! 不是不懂,她知道,他是存心跟她装傻。 因为她不在他心里! 他根本看不起她这种主动送上门的女人! ------ 凤鸣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