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万桦架着拓晖慢慢地走回家去。 一路上,他都在不断悄悄斜眼看拓晖的脸。拓晖看起来相当不舒服,而且随 着时间的推移,好像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刚开始还只是有一点点脸红,到了能远远看见家门的时候,他的脸已经红得 让人错觉它会冒出热气。 他的呼吸也在逐渐加重,从细微的声音到粗重的喘息,现在他就好像空气无 法顺利进人肺部一样,张开嘴沉重地努力呼吸。 他刚开始架在万桦身上的重量只有一个胳膊,快到家门口时,他三分之二的 体重都压到了万桦身上。 “你真的没问题吗?”感觉他好像都快站不住了,万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应该……呼,是吧……呼——呼——”伴随着那种异常的呼吸音,这话怎 么听都不像是真的。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拓晖放开万桦,自己艰难地靠在门板上,转动门把手 开门,回头对万桦道:“到这里就行了,你回去吧。” 门开了,他刚要进去,万桦却从后面拉住他的衣服。 “喂!”万桦想说:你的脸色真的很糟糕,不去医院的话恐怕不行。可是平 时习惯性的针锋相对,却在这时候悄悄冒头,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拓晖误会了他的意思,自以为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啊,对了,你要酱油 是不是?不过今晚我妈要用酱油腌东西,给你就不够了。所以,你过来一点。” “啊?”万桦不明所以,疑惑地接近了他一点。 拓晖伸出手,抓住万桦的领口轻轻一拉,万桦不由自主身体前倾,正好与他 的嘴唇相互贴合。 起风了,原本就没剩不多少的夏日尾巴也被吹去。天上下起了浙沥浙沥的小 雨,摇摇摆摆的雨丝,在路灯的映照下飘飘洒洒,跳跃得好像无数娉婷的美女。 由于拓晖站在家门口高一级的台阶上,看起来比万桦高了许多,万桦要昂起 头才能接触到他的吻。 两个男孩就在他们的家门口,以最轻的姿态接吻,似乎已经不害怕会有观众, 也不在乎会被谁看到,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这个温柔的吻, 其他的东西全部都可以忽略掉。 可是只有清醒之后的他们才知道,在那段好像被迷惑的短短时间之内,他们 不是不害怕有观众,也不是不在乎会被别人看到。他们只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以为他们还在便利店后面那个小小的空间里。 他们的头顶上,一只再次酒醉的蝙蝠,沿着不可思议的轨迹,歪歪斜斜地飞 行,不小心咚地一声撞到了拓晖房间的窗户,又被反弹回来,在空中打了三个滚 儿,掉到了屋子前面的草丛里。 几秒钟后,那里面就传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拓晖没有和父母打照面,只说一声“我回来了”,就回到房间,把门锁上。 他现在没有勇气见他们,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了。 身体已经变得绵软而没有丝毫力气,连站直都很困难;脸颊更是红得近乎恐 怖,他甚至不用摸,就知道它简直能烫伤自己的手;全身大概也和脸颊差不多吧, 必定是红通通的,因为他觉得口干舌燥,连血液似乎都要沸腾了。 他扑到桌子前面,端起妈妈为他常备的凉开水壶仰头就灌,饥渴得好像他已 经很久都没有喝过一口水一样。 他这样一口气灌下去,再看看壶底,那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他还需要更多 的水,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到楼下去取了。他丢下壶,疲惫地倒在床上,居然就 那样睡了过去。 等万桦把酱油拿回家的时候,从他离开家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老妈却 居然没有说什么,就是把瓶子拿在手里,一双眼睛对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那种怪异的探究目光,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偏偏她又只是这么看,也不 多说什么,让他甚至没办法试探她,到底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东西。 那天晚上,他们吃的是煮得看不出原形的鱼,饭桌上飘着一股呛人的糊味, 做鱼的人没准在里面放了半瓶酱油,喝口鱼汤都有种喝到了酱油的感觉。 可是,这些东西伴随着老妈诡异的目光,万桦连一句意见也不敢提,只能埋 头苦吃。 老爸似乎原本想提提意见,但在多次抬头都看见老婆可怕的表情之后,又把 所有的话吞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往嘴里硬塞馒头。 时针、分针和秒针,慢慢地走到了十二点的方位,重合了,房间里晌起悠扬 的钟声,不快不慢地敲了十二下。平常这个时间万桦已经该睡觉了,即使不睡觉, 也常常因为要复习的东西太多,现在正在挑灯夜战。 可是今天,他坐在书桌前面,眼睛盯着课本,脑子却好像被踢到异次元空间, 头壳里只剩下了一团找不到头绪的乱麻。自己的思绪,连他自己也梳理不清楚。 几个小时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它的真实 性。 楼厉凡和霈林海出现的时候,虽然很突然,而且仔细想想也很怪异,不过他 丝毫没有感觉到不真实,也许是因为那两个人没有任何招摇的地方,该说的话说 完就走了,一句多余的都没有。 可是今晚的这两个——不,五个,姑且说他们都是“人”好了——从他们出 现到消失,一切都好像演戏一样,不管自称是“变态灵异”学院的人也好,或者 他们带领的那三个可怕的僵尸也好,再或者号称会变成那个黑布怪人的硕大鳊蝠 也好,再再或者……或者,拓晖为他挡的那一下。 那一下,可不好。 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即使对方不是拓晖,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一个人把他推开,用身体挡住危险。 万桦认为自己很厉害,姑且不管是吵架还是打架,也不管别人怎么想,总之 他认为自己很厉害。他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别人,如果给他机会,他没准还能占 领全世界!这大概是每个男孩子在青春年少时候都会有的野心? 过去,他的小小帮派和拓晖的打群架时,他甚至有余力去照顾其他人,需要 别人帮忙的情况,简直少之又少,更不用说他人的挺身相护了。 那时候他唯一的敌手就是拓晖,打到最后,别的孩子们都气喘吁吁地住手了, 只有他们两个还在死命滚打,现在,他额头被头发挡住的一个不显眼的疤痕,就 是拓晖那时候砸的,他当然没有让拓晖好过,那小子左肋上,恐怕遗留着他的牙 印呐。 可是,这一切在今天,忽然就变了。 ——他这个打架的强手,有了别人的保护。 ——而保护他的那个人,是和他从小打到大,打了十几年,他几乎以为他们 会一直打下去、打到入土的家伙,拓晖。 无论那危险是否真的致命,被人如此保护,却绝对是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陌 生感觉。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好像是有点高兴,好像是有点生气,好像是有点痛,好 像是……无法描绘!真的无法描绘,如果让他多体会一些时候,他一定有办法给 那种感觉定性。然而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 其实万桦当时可以多体会一下的,如果他不要在乎拓晖的情形,沉浸于自己 的思考就好。但是接下来,拓晖的身体就被打出了沉闷的“砰”一声,他弓下了 腰,似乎被打得相当重。 在那一刻,什么想法都烟消云散了。虽然那一下分明是打在拓晖身上,但却 好像打到万桦身上一样,他的身体被猛然掏空,里面塞满了突然出现的愤怒。 ——说不定,他受了很重的伤。 ——他说不定正在吐血! 多么荒谬而可笑的用词和想法,也许等他老了以后,会因为年轻的时候看了 太多的武侠小说而嘲笑自己,不过现在还不行。 当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脑中出现了整片的空白,似乎是很久以后,他才 感觉到胃在痉挛,心脏也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激烈地收缩。 他以为自己接下来对那个人吼的声音,是前所未有地巨大,可是现在回想起 来,他的声带被愤怒的振动消去了大半的声音,只有一小部分冲了出来,简直近 乎嘶哑力竭似的。 ——如果这就是你的帮忙的话,我就算被那些人踩死也不要你们帮—— 这回的用词更是可笑,而且他居然说出口来了。要是以后再和那家伙吵架的 话,没准他又会抓住这个小辫子,大肆嘲笑自己吧? 他不得不承认,那时候他已经愤怒得脑子也停止了运作,那些话没有经过脑 袋,直接就从嘴里冲了出来。 他愤怒,他异常愤怒,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愤怒是从哪儿来的。如 果那时候没有拓晖帮他挡,如果那一掌落在他身上,他大概会气得暴跳,而且是 一蹦三尺高的那种。 可是就算是那样,他也不会像现在一般怒气勃发,更不会在心中暗不决心, 再见到那个叫东崇的人,一定要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义愤填膺吗?是感恩图报吗?回答是“YES ”?那才真是见鬼了! 不是义愤,不是感恩,只是那一掌打到拓晖身上的同时,也打到了万桦的身 上。痛是从心里出来的,不是从肉体上。愤怒也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 ——可是,就算是为“自己”,也不会愤怒到如此地步吧? 那么,为什么?是啊,真奇怪啊,为什么呢?套句某明星的话,“给个理由 先”!理由? 他们不是朋友。(为何拓晖却为他挡那一下?) 他们从来都不想关心对方。(心里的愤怒又是从何而来?) 他们已经敌对得甚至恨不得对方去死。(为何他又因拓晖的痛苦而难忍?) 没有理由。真的,没有理由。就好像一直以来就应当如此,就好像从以前开 始就注定了,就算再重来多少次,也只会有同样的选择。 为什么?给个理由先! 为什么?给个理由先! 理由?理由?理由?没有理由不行吗?理由—— 或许真的有理由,但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理由,他所学的 课程,他所接受的知识,无法像数学公式一样给他推出一个理由。 只有在他长大以后他才会知道,无法推断理由不是他的错,那并不是基于人 们所承认的“公理”之上衍生出来的东西,从很多年以前开始,直到很多年以后, 它都被正义和正道斥之门外,被硬压上了难听的名字。 ——“变态”! 如果一辈子都不知道,没准会好一些。总有一天他会这么想,不过那都是多 年以后的事情了。年轻的孩子们还很纯洁,从没想过这么肮脏的词汇,和自己有 什么关系。 拓晖梦见自己被串在铁叉上烧烤,火焰舔舐皮肤的感觉,和皮肤烧焦的味道 清晰可闻。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露出他和脸上一 样红得病态、却没有一滴汗珠的皮肤。 很烫!很烫!很烫!这是梦,他知道,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火在舔舐皮肤,把皮肤烧得卷了起来,身体在逐渐变成焦炭。不!这是梦! 必须醒……必须醒……否则真的会被烫死!必须醒!必须醒!好烫!快醒醒!好 烫! 醒醒!快! 咚地一声,在激烈的翻滚中,他脑袋狠狠地撞到了墙上,他痛得猛一睁眼, 梦魇迅速向黑暗之中消失褪去,他知道自己醒了,可是身体的炽烫却和梦中一般, 热得没有丝毫的转圜余地。 灼热的感觉从胸口源源不绝地蔓延,那里是被东崇打到的地方,热源就在那 里。 他想找一个凉爽一点的地方,最终翻滚到墙边,努力把胸口靠在冰冷的墙上, 这才让他舒服了一点。可是这种舒适没有持续多久,墙壁很快就被他的体温烤得 火烫,不再有降温的效果。 为什么身体还没有起火?还没有烧着?那些奇闻录里身体自燃的人,是不是 起火之前就是这样?一定是的吧。因为他似乎听见了自己血液在沸点翻滚的声音, 等血液蒸发完之后,他这具干尸就一定会烧着了。 这无法摆脱的痛苦,让他不禁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如果 当时他没有阻挡的话,受这罪的就不是他,而是万桦了。 他为什么要在那一瞬间冲出去?为什么要挡在他前面呢?如果是保护别的人, 他还可以告诉自己,他是因为英雄主义的电视、电影、小说看得太多,被催眠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保护万桦?他们之间可是恨不能食其肉、啃其骨、寝其皮的 天生宿敌关系!保护他有什么好处? 拓晖自认不是坏人,可也不是好得毫无原则的傻瓜。保护敌对的人?如果时 间倒流,重来一次的话,倒找他一万块钱他也不会干!可是为什么当时他会毫不 犹豫地挡在前面?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尽释前嫌?嗤!他面对万桦的字典里,一辈子也不会出现这种词! 为什么?来个理由?理由……有理由吗? 一瞬间的东西,有理由吗? 有个人说过,人在瞬间的选择,才是他真正的想法,在思考之后,在掺杂了 理智以及其他不知道什么东西之后,所做出的选择,就不是完全本色了。 这种观点乍听上去很奇怪,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在瞬间会有什么选择,说是 不掺杂其他的东西,是不是也根本不掺杂自己的想法,只是凭着本能去做? 比如这次,万桦遇见危险的时候。如果是拓晖的理智,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可是他出手了,挺身而出,为他挡下那一下,万桦安全了,他却在这里好像被火 烤一样痛苦难当。 这是他的本能?保护万桦的本能?还是见义勇为的本能?也许是后者吧,因 为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这样,捡到钱包就交给警察叔叔,遇见危险就把生的希 望留给别人,牺牲的必须是自己…… 那好,他是见义勇为,那么换一个人呢?如果那个即将被打的是金秀?张侦? 周流?轩辕游丽?或者是那个叫掏铁(饕餮)什么的? 他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非常悲哀地百分之百确定,他是绝对不会在他 们面前见义勇为的,没准还会喊着:“你殿后!我帮你求救!”然后不动声色地 逃走。 只有在想到万桦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才会本能地闪过自己挡在前面的镜头, 不管几次都一样。 那一“瞬间”就决定了他绝对的选择。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热……真热……床单都快烧着了! 他烦躁地拉扯着衣服,三两下就脱了个干净。 可是这样还是不行,他推开那扇微闭的窗门,清凉的风一古脑儿地冲了进来, 凉风席卷着舔过他全身过热的皮肤,燥热火烫的痛苦,好像一下子消退得无影无 踪。他舒服地闭上眼睛,又向窗户靠得更近了些,深深吸入雨后的空气。 可是那股舒适感只有一下,很快燥热就回来了,他把窗户又推得更大,直到 感觉接触到墙壁,再也不能推为止。 不行,这样不行,还是不行……如果能开得更大就好了。 他把一只手臂伸到了窗户外面,即使只有一只胳膊也好,只要能让他更凉爽 一点。 外面的风一阵一阵的,有风的时候温度降得很快,可是没有风的时候,和房 间里没有区别,有好一阵没有来半点风,他闭着眼睛烦躁地挥舞手臂,希望以此 带来风动,不过风动是带来了一点,还顺便带来了从今后每想起一次,就让他脑 死一百次的“惊喜”。 啪!好像打到了什么比较软的东西…… 拓晖险些嚎叫出声,幸亏想起这寂静的时刻自己要是胆敢真叫出来,会挨老 爹多少拖鞋底,硬是掐住自己的脖子,把声音又堵了回去。 就算外面挂着的是一张鬼脸,他也不会这么惊讶。可是那不是鬼脸,而是万 桦的脸,这个答案比世上所有的惊奇故事,都更让他无法预料。 他们两家住隔壁,万桦的窗户就在他的窗户旁边,双方相隔不到一公尺。 要是他们关系好的话,这条空中近途恐怕早被他们踩烂了也说不定,问题是 他们关系不好,连互相恶作剧都不屑于爬对方的窗户,要出现今晚这种镜头,用 他们的话来说,那简直是“见鬼得不能再见鬼了”。 万桦挂在拓晖的窗户上,由于身上穿的衣服颜色比较暗,猛一看上去,就好 像只有一张脸一样。 他刚才爬过来的时候,正赶上拓晖开窗,险些被那个闭目享受的家伙,用窗 户拍到楼下去,他经过颇为艰苦卓绝的努力,才保持住身体的平衡,一鼓作气, 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瞪视,看了足足五分钟,拓晖才开口,低声狠狠问: “你半夜爬到这边来,想干什么?” 万桦的脸涨得有点红——拓晖不能肯定,因为光线实在太暗了,他只能勉强 分辨一点点颜色。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来袭击你的。”万桦的表情倒是很正常,一点也看不 出这种表情和脸红会有什么关系,所以他认为自己看错了。 左手从窗边的书桌上拿起一支单面刀片,他恶笑着把它放在万桦紧紧扒住窗 棂的手上,万桦面色苍白 汗流得哗啦哗啦的。 不过万桦是不会求饶的,就算他把他推下去也不会,拓晖也没指望听到什么 求饶的话,只要吓到他就好了。他收回刀片,露一个不屑的表情,说:“行了, 你走吧,我不追究你偷窥的罪行。” 他以为万桦会马上逃走,不过他猜错了,万桦不是无聊到他这里来观光的, 因此,在他达到自己之所以爬墙而过的目的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就走的。 “智障才偷窥你!”万桦的声音习惯性地高拔了上去,不过他马上发现这样 不对,又把声音放低,“我有话要问你,让我进去。” “有话明天说!”身体的热度让拓晖很烦躁,那家伙却捡在这时候来找事, 真是纯粹和他过不去! “我不放心,今晚一定要说清楚!”万桦坚持。 “滚!”拓晖没心情和他拌嘴,也没精力招呼他,只希望现在他能赶快滚蛋。 拓晖窗户外面的窗台比较窄,万桦只有用脚尖在上面勉强踏着,主要就靠手 在支撑。 这并不是个舒服的姿势,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错了,偏偏那小子还坚 持不让他进去!他心里不禁异常恼火,也不再征求他同意,双手扒着窗框就往里 钻。 拓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敢进来,而且还是在没有得到他同意的情况下!他气 急败坏地低声怒吼:“你敢!你敢进来!敢进来我就废了你!” 万桦丝毫不理会他的威胁,拓晖话没说完,他一只脚已经踏进来了。他迅速 跳进房间内,刚想把软倒在地上的拓晖扶起来,忽然手足无措地缩了手。 刚才他在窗户外面的时候,拓晖身体的下半部分被窗户和房内的阴影挡着, 他还以为这家伙只是上身光着,下面至少穿了点什么吧?想不到,他居然什么都 没穿!难道他习惯裸睡? 万桦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往那家伙“下面”看——其实看了也没什么, 他和那群哥儿们在澡塘子里,常常在自己人里抓个倒楣蛋,就合伙扑上去把人扒 个精光,还对人上下其手,把人调戏得叫了他大哥、大爷、太爷饶命才算完。 再说,活了这么多年,就算别的男人一个没见,也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子, 看了他又怎样? 在眼珠子和思想之间激烈的斗争中,万桦终于伸出手,用双手的几根手指撑 着拓晖的上身,把他扶了起来。 烫!这是万桦的第一感觉。 怎么会这么烫?这是万桦的第二感觉。他怀疑自己一定是手指太凉了,否则 拓晖的身体怎么会这么烫?这种温度,连生鸡蛋八成都煮熟了! 这可不是正常的温度,就算是发烧也不该是这样。 为了确认,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整个手掌都贴到拓晖的身上,先摸摸他胸 前,又摸摸他背后,再摸摸自己的脖子,一个冰窖、一个火炉的温差,让万桦心 里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刚从汤锅里爬出来的? “你……摸够了没有?” 非常无力的声音,万桦这才发现拓晖居然是清醒的! 他从脚底板一直烧到了脑袋顶上,不过幸亏这房间内的黑暗,才让他不至于 把猴子屁股一样红的脸,暴露在拓晖面前。“你你……你醒了啊?” “我根本就没昏!”听得出来拓晖很生气,“放开我。” “可是你还躺在地上……” “放开我!” “至少让我扶你起来吧?”真不知好歹!万桦心想。 “你白痴吗!”拓晖气虚地低吼,“我刚才是为什么才会摔倒的!想一想就 该知道吧?” 万桦想了想,那家伙好像是在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忽然……一个异常荒谬的 可怕结论,从他脑袋里蹦了出来。“难道是因为……呃?不可能吧?” “没错!就是因为你!碰到你我才忽然全身无力的!本来我已经有力气起来 了,你却偏偏多管闲事扶我一把!行了,我不追究,现在,放开!” 万桦把拓晖放回地上,拓晖又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呻吟一声,慢慢 坐了起来。 他扶着有些眩晕的额头,指着想开口说什么的万桦道:“行了,我什么都不 想听你问,什么都不想给你答,今天晚上我当你没来过,现在你给我出去,不然 我就报警了。” “你报警也无所谓,我就要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万桦难得地显露出他纠 缠不休的一面,坚持说,“那个人打的那一不绝对不普通,说不定也有诅咒之类 的什么东西。 “你刚才在外面的样子很不对劲,我要知道你现在究竟怎么样?除了你现在 ……嗯,这样,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要不然还是去一下医院……” 拓晖热得心浮气躁,“你想让我有什么问题?思?你还想让我有什么问题? 这样的问题还不够吗?我都说我现在不跟你追究,只要你让我好好休息,你倒是 嘴闲,想吵架是不是?外面多的是石头,随便啃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心当驴肝肺!”万桦习惯性地推了他一下。 要是平时也就是个普通的推搡,最多衍生出拳脚相加的结果,可是今天,拓 晖可禁不住“他”的一碰。 于是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他伸出手,轻轻接触之后,拓晖应声而倒。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