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止是永远的传说 冬季的城市空气陡然下降来,她裹着大衣蹲在学校黑暗的操场上抽烟,风把 星火吹的发亮起来,烟灰轻飞入土,在黑暗里她慢慢看到两个人向她走过来。其 中有一个人对她说,同学借个火吧。她认出来这个人是她在班上的同学,只是没 有互相说过话。那人从她手里接过打火机先给自己的同伴点烟,她听到那人说, 萧桐,这烟怎么样。 萧桐。她听到这个名字后整个身体都差点倒下去,勉强站稳了仔细看了看那 个人的脸。的确的确,是那个人,她来不及拿回自己的打火机,逃离了现场。 惊魂未定的她刚从黑暗里走出来,从走廊慢慢走向教室,不停回头看身后的 人,迎面撞在一个人的身上,然后就听到对方尖叫起她的名字来,林若亚,你撞 见鬼啦。是末暖的声音。 没,没有。她安抚着还未平缓下来的心跳,告诉末暖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令 她感觉惊慌起来。末暖说,你未曾想过和他在一起,那么又何必害怕他了解你的 习惯和喜好呢。这句话着实是说到了她的心里,真的没有想过么,是否从一开始 就未曾想过呢,她不知道,但是她并不愿意自己被他发现。 某次聊天中,浅浅无意间说,坐在我旁边的萧桐从来都没有做过作业诶。所 指的作业是每日将一道题从课本或者资料上抄写到笔记本上,再解答出来。只是 这样一句话,她便铭记在心里了。那晚,在所有人离开后,熄了灯,她借着窗外 的路灯一笔一笔在萧桐的笔记本上抄写着题目。因为灯光的昏暗,她的眼睛流下 了眼泪来。 一连数日她都这样偷偷重复这件事,似乎在每个晚上空旷而黑暗的教室里给 他的笔记本上写上一道试题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个习惯,然后很满意地离开已经 无人的学校。某日,当她翻开笔记本的时候,一张纸条落下来,上书道:请不要 再打扰我的生活。谢谢合作。 一种无法言语的疼痛瞬间疯狂地侵袭了她的心脏,她在极度困惑的状态下再 次想起了陈阳一,此刻,她终于体会到让阳一痛苦无常的感觉。她对自己说,这 是否是对自己的一种报复,因为她辜负了阳一,所以命运才会这样安排。 她总是在众人中忽然出现,然后又忽然消失,集体出行的队伍她总是走在最 后面,或者半路上躲起来抽一根烟。她把笔记本里塞着的纸条一直放在口袋里, 当作是一种提醒自己的证据,她被人拒绝了。然后又会想起来那天晚上找她借打 火机的事情,会不会被人发现。她开始惶恐不安起来,她担心萧桐是怎么想她的。 陈阳一来信说,小若,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情。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原因, 是不是因为小筱。小筱,在城北的普通高中念书的小筱,她每个周末的下午坐一 个钟头的公车去接小筱放学,然后再一起坐车回来。而每次小筱与她所谈论的话 题,都是陈阳一。小筱终于在毕业之后向她表明了自己对阳一的感情,小筱说, 小若你知道么,我一直是喜欢他的,虽然他一直是喜欢你的,但是这真的没关系。 我没有要求过他和我在一起,从未如此。她明白,就如同她对萧桐的感觉一般, 是个秘密。她对自己说,我爱你,与你无关。 多年以后她回想这几年的时光,她想如果当初末暖没有说出去她的秘密,那 么一切都应该是完美的。如果当初末暖真的没有这样做,那么她会把一切保留到 多久后忘记。如果,如果有如果的可能,那么她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寒假里小筱搬到她家住,她们每天窝在被子里谈论很多的事情,陈阳一和萧 桐,很多时候她听到小筱谈起阳一来,就愧疚的不想说什么。她的橱柜里还放着 阳一在圣诞节里送的手表和帽子,以及每周的两封信件。有时候她把萧桐写的纸 条拿出来看,他的字迹清晰地说明了一切,包括足够令她死心的证据。她想这样 就是所谓的爱情吧,有一种感觉一直停滞在心里面,想起来的时候会疼,或者会 茫然无力的无奈。 那一年男人已经不再逼迫她们母女离开这房子了,因为他在外面的女人怀有 身孕,他根本无暇顾及她们了。她终于不用再继续承受那些不该她承担的事情了, 她终于可以只做个孩子了。 时间总是让人觉得没有丝毫停留的余地,在发呆的瞬间似乎就已经过去了千 年光阴。她看到春天的操场上盛开的腊梅花,落了满地的粉红色花瓣,很多人走 过去时随意将花瓣踩在脚底,沾满了露水的草也就这样被践踏。她常常在无人的 时候,比如晚自习的时候偷偷从教室的后门溜出来,坐在这边抽烟。抬头闻着树 上淡淡香气,静止的时间仿佛成就了她一个自己主宰的世界。萧桐的再次出现终 于使一切再起涟漪。 在她的身后传来人的声音,那步子离她越来越近,她低着头看到一双脚立在 自己面前,然后是记忆深刻的声音对她说,你为什么要抽烟。这是他们的第一次 对话,她该如何回答这个突兀的问题,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解释她的行经,这些都 是如此自然如此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他语气里的不可思议是让她诧异的,她诧 异的是没有想过和他说话,更加没有想过让他知道这些。 不为什么。她回答对方,实在是无法解释,只有老实回答。萧桐说,你真让 我失望。话的最后一个字刚刚传过她的耳膜,还未经过大脑的一番思考其中的意 义,萧桐已经干脆地走掉了。她在黑暗中努力看清楚了那个背影,恍惚着再次点 燃了一支烟。上海版的红双喜,七块钱一包。这是今天的第一包的第十三根,在 看到萧桐离开后,她继续抽了四根烟,然后抬头看了看头顶黯蓝的天空,对自己 笑了一下。 学校树藤上缠绕着栀子花的藤子,阡陌百绿的交汇在一起,渐渐在她的注视 下转变成为翠绿的颜色。上个学期高三年级的学长来找过她,给她买了许多各种 口味的棒棒糖,可是她转过身就把糖全部分给班里的同学了。后来又人学长送来 大白兔奶糖,虽然是她喜欢吃的糖,但是她只是象征性地拿了一颗就全部退回去 了。这个季节又会是什么出现在她面前,前几日那个高三的学长又来找她,很和 善地对她说,上次吓到你了吧,以后有谁敢欺负你,你就过来找我。她茫然地望 着这位正处在青春期发育的满脸豆豆的学长,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的好意。 似乎谁都知道她喜欢逃课,无论是谁的课,当她不想待在教室的时候,绝对 不会继续强迫自己待下去。她选择最后一排的位置时,是为了方便自己随时进出 教室而不会打扰了老师的讲课。学校的天台大门一直未锁,她时常跑到天台上抽 烟,看着楼下渺小的人群们在奔下同一个方向,但是却不会有用一个终点。她保 持了和初中时在学校的状态,但是却无心向学,此刻她难以抑制住的想起了萧桐。 那晚他为何会出现,为何会这样问她。 咚。天台的大门被人猛的一脚踢开,她下意识回过头,再一次看到萧桐,他 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拿出打火机递给她。打火机的底部刻有她的名字。 若亚,以后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萧桐的声音软下来,他的眼睛里是一 汪温柔的湖水,即将要溶化她。她的心已经慌乱不堪起来,但是表面上却压制着 一切情绪。 她说,你看到天空那边的颜色没,灰蓝色的。 嗯,看到了。灰蓝?他疑虑地看着她平静如水的脸,内心里涌动着莫名的疼 痛。 是灰蓝色的,从我开始看天空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的颜色。如果天是红色 该多好啊。 为什么要是红色呢。 如果是红色的天空,那么就不会有人能够看到对方难过的表情了。每个人的 脸都是红色的,笑起来很灿烂的样子。没有人是难过的,没有人的难过会被人发 觉。她望着那片灰蓝的天空露出一抹笑容,这个简单的笑容瞬间融进了他的心。 气候渐渐变暖,某日下午,她扭过头看门外的树,树间的墨绿色大叶子中开 出白色的花。哦,白玉兰花快要开放,夏天快来了。她时常在下午的时候仰望着 树上还未开放的白玉兰花苞,大片大片的树阴倒下来在地面隐射出阵阵阴凉,那 个时候萧桐会从前面传来纸条,有时候是提醒她应该认真听课,有时候是和她用 纸条聊天。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似乎只是关系很好的同学,但是私下里末暖说, 小若,我认为萧桐是喜欢你的。 会么。她并不能够肯定,关于爱的小心翼翼以及缺少勇气,没有实力去相信 自己会被人爱。小若,那你说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你抽烟呢。 呵,好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没有开始,就不会有不好的结局。她淡然若 定的神情勉强维持着内心的不安。末暖说,你又如何知道会有不好的结局呢。 为什么不会,她在心里说,难道会有奇迹么。世间的任何事情都是变化莫测 地在以飞快的速度改变着,很多时候人都是没办法来阻止一些会发生的事情。她 默然地放弃了继续下去的希望,放弃了表达的能力。当一切还未被说破之前,她 再次收到了陈阳一的信,信纸上写满了“想你”,乍一眼看过去却是围绕成了一 颗心。压力再一次令她感觉到事情的发展棘手起来,若一直让阳一这样苦等着, 是否是对他的另一种残忍。末暖说,小若,你不能成为他的幸福,那你不应该阻 止他寻找幸福的权利。别再继续给他希望让他苦等了,这样到最后只会让他更失 望。是啊,如果不能够给一个人爱情,就不要给他任何希望。不要对不爱的人乱 施温柔,这样会令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 她终于考虑清楚,某天中午想给阳一打电话,Y 城忽降大雨,她跑到外面的 IC电话厅打电话,雨水打击在电话厅青黄色的外壁上,划出清晰的痕迹。她对着 电话说,你好,我找陈阳一。那端的男孩子轻声笑了一下,叫来阳一接电话,她 可以听到那边有人在说,阳一,她又给你打电话来了啊。 她,哪个她。她略为思考了一下,不难想到,只有小筱才会这样执着。然后 阳一的声音传过来,你好,你是谁。 是我,小若。 啊,若,若亚。小若。阳一立即变的口齿不利起来,他似乎从未想到过她真 的会给他打电话来,他恍然做梦般听到她的声音,但愿这个梦永远也不会醒过来。 小若,你还好么? 我很好的。 最近天气变化快,你记得加衣服,莫感冒了。 嗯。 感冒了一定要吃药,知道吗? 嗯,我知道。 还有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 还有…… 阳一。她终于打断了他的话,他停下来问,小若,有事么。他的声音依然温 柔的如同一片羽毛,生怕自己略为提高声调就会吓到她,她不忍将那些话说出口。 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已经身赴刑场般的绝望,说,阳一,你把我当作你的什么人 呢。 嘿嘿,你先说。阳一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甚至没有觉察出来她语气里的不 安元素。她说,我一直都是把你当作朋友的。 那端忽然寂静下来,死般的空气笼罩下来,此刻她却变的无比平静,继续说, 一直以来,我把你和小筱当做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都希望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 朋友。好么,阳一。 好么。她再次询问,那端依旧是死般的静默,连原本嘈杂的声音也消失了。 她能够想象到阳一僵硬在脸上的笑容,难过的眼神里足够令她悔恨千百回。她感 觉到自己名副其实是个残忍的刽子手。 好的。我们,是朋友。阳一努力平静下来的声音,有着无法言语的不忍和压 迫,他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极力在隐藏自己的悲伤。 嗯。阳一,好好照顾自己。再见。她欲挂掉电话,阳一忽然说,小若,你能 告诉我是为什么么,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 不不不,你已经做的非常好了,真的,非常好。 那是为什么呢。她已经能够感觉到阳一在颤抖的声音下极力安抚着自己的眼 泪。因为我一直以来只是把你当作朋友对待,所以,很抱歉。 哦,没关系的。小若,你,你幸福就好。阳一说,我挂了,再见,小若。她 握着听筒直到那端传来冰冷的盲音,很久无法回过神来,只是心里是出奇的平静, 甚至连愧疚的情绪一下子消散开来,空如苍穹般的惨白。她抬头望着下雨的天空, 刹那间暗淡无光起来。 没有带伞,她就这样淋着雨朝学校走过去,路面飞溅起的雨水吸食着她身体 的温度,模糊的双眼抬起头看到前方有个身影撑着伞向她走过来,她顿时停在雨 里忘记了一切语言。 萧桐。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看着他走过来,站在伞下望着她,然后 把她拉到伞下。她发现头顶忽然明媚开来,如同阳光拨开云层跳出来般的温暖。 萧桐看着她,她忘了该说些什么。 没带伞么。萧桐问。她点点头,不再说话。一路上她显得极不自在,似乎感 觉自己正被许多人窥视着般的不安。这样叫做什么呢,那个男孩此刻就在身旁为 自己撑伞,一切发生的毫无预兆,她丝毫没有料想过会有这样的画面发生。她想, 该来的,挡也挡不住了。 就这样,他们的关系渐渐显形,变得微妙起来。其实这样就是很好的结局了, 她这样想,如果能够永远保持这种简单的幸福,不被人知晓和打扰到,两个人的 世界两个人的秘密,该有多么美好。她很努力地享受着这种幸福的味道,开始有 些依恋起来。 某天她们几个女孩子聊天的时候,浅浅忽然说,诶,我听说萧桐似乎没有和 以前的女朋友分手啊。这句话一个激灵炸响了她的世界,末暖在一旁紧紧抓住她 颤抖的手指,然后代替她问浅浅,你说萧桐是有女朋友的? 是啊,他以前自己和我说的呢。浅浅茫然不知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变化,不 解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她,然后问,小若,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哦。我,我忽然觉得不太舒服。她摸了摸自己冰凉的额头,然后对末暖说, 我真的没事,放心。末暖看着她露出僵硬的微笑,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她抬头 望着天空,轻轻露出微笑。 那个周末她照常坐公车去城西接小筱放学,小筱跳着过来抱住她,却发现她 的身体冰凉。她说,小筱,你说上帝是故意拿我取乐的么。 怎么了。小筱追问起来,她说,是不是这样才会让人记得,让人觉得痛苦。 明明看似已经得到的,却忽然从你的身体里拿走。总是在一开始给你那么多的希 望和美好,却偏偏要拿你作乐愚弄你一番。小筱,为什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这 么疼,真的很疼。她慢慢蹲下来抱着自己,忍不住难过的流下眼泪来。如果可以 回头,她真的宁愿自己没有遇见过这一切,她宁愿自己到现在依旧是懵懂的女孩, 也不要这样难过。 学校的白玉兰花终于全部绽放,香气四逸至每个角落,她已经不再想逃离这 个教室了,因为此刻对于她来说,无论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意义。有时候萧桐给 她传来纸条,她只看,却不想再回了。没有必要再这样暧昧纠缠下去,她明明已 经得知了结果。可是她不明白,为何他已有了女朋友,还要对她这样关怀令她无 法自拔。 萧桐在她的忽然冷漠下变的消极,于是他在纸条上写:林若亚,你当我是什 么。 是什么,呵,萧桐,你又把我当作什么呢。她苦笑,你明明已有女朋友,却 还抓住我不放手。她提笔在纸上写:我当你是朋友。 纸条很快被传回来,她看到萧桐写着,我也一样啊。是啊,他也是一样只把 我当作朋友,看来是我一直在一相情愿地幻想会有什么,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 她扭过头时看到树上的白玉兰的花瓣落下一片,跌落在泥土里溶化在一起。她对 自己说,时间这么快,一年将要过去了,我也已经尝试忘记了吧。 她试着整理着一年来和萧桐写过的纸条,然后把它们贴在日记本里,按照日 期这样排下来。然后在日记的末尾轻轻画下一个休止符号。 她写,谢谢你曾经至少还给过我美好的幻象,哪怕并不真实。但是我依旧是 感谢你带来的这些记忆。现在,该说一切都结束了吧。萧桐,我爱你,再见。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