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向晚的和风柔柔吹送,夕阳斜照,将来往游人的身影拉得极长。佩莹拢了拢飞 散的发丝,招手叫可汗过来。 “可汗,别玩了,回家了。”可汗听见她的声音,舔了舔身旁孩子的脸,晃着 庞大的身躯跑向佩莹,在距她一步远的地方紧急煞车,险些撞上她。 “阿姨,你明天会带狗狗来吗。”刚才陪可汗玩得满身大汗的小男孩朝佩莹用 力挥手,大声问道。 “嗯。”佩莹点了点头,弯腰替可汗套上项圈。 “不可以黄牛喔!阿姨再见,狗狗再见。” 看着他稚气纯真的笑容,佩莹不自觉也朝他挥手道别。待小男孩的身影走远了, 她才拉着可汗走回天沼的房子。 一阵车声由远而近慢慢驰来,佩莹拉着可汗靠向路边,不意可汗竟猛然挣脱, 转身朝驶近的积架跑车奔去。 这意外的情况让佩莹愣了一下,她才回过头就听见煞车声刺耳的响起,堪堪在 撞上可汗前停住。 “可汗!”佩莹冲向前,又惊又喜的牢牢抱住坐在地上的可汗。“大笨狗!你 差点吓死我了。下次不准这样玩了,听到了没有?” 可汗丝毫未觉她的害怕,转过头舔舔她的脸,对汽车的驾驶座窗口用力摇着尾 巴。 深色的车窗摇下,男人探头望着一人一狗蹲在地上,带丝笑意的说:“你们两 个这样真丑,一点气质都没有。” 是他!佩莹连忙抬起头,以为会看见他责备的眼神,不料却望进一潭熟悉又温 柔的深邃眼眸。 “你拉不住它的。” “我知道。”佩莹避开他温柔的眼神,不经意又回想起两人初识的那一天…… 那一年她十七岁。 “小心!” 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俐落地翻身跃过路旁的铁栏杆,及时拉住冒冒失失、 直往大街上冲的圣伯纳犬。 “笨狗!差点吓死你主人。”年轻男子象征性地轻拍圣伯纳犬的大笨头以示惩 罚,拉着它走向一旁吓呆的女孩。“小姐,没事了。” “嗯”女孩惊魂甫定,愣愣地应了一声,抬头看是谁救了她的狗,不觉一愣。 那人有双她所见过最深邃的眼,纯黑色的瞳眸彷若一潭幽深的湖水吸引住她所有的 视线,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在那双眼眸下隐藏的是什么。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年轻男子的连声轻唤终于唤回她神游物外的魂魄,女孩尴尬的收回目光,讪讪 道了声谢,伸出手要接过男子手中的狗炼。 年轻男子看了她迷迷糊糊的神情一会儿,还是没把狗炼交回到她手上,“你看 起来精神不太好,我帮你吧!你要去哪?我替你拉它过去。” “喔,谢谢。”女孩再次致谢后才告诉他宠物美容院的地址,跟他并肩走着, 垂低的脸庞微泛起一丝赧红。她怎么好意思告诉他她不是精神不好,而是看他看到 失神。 严格说来,他称不上俊美,那薄唇、挺鼻全似刀刻的,看起来冷冷冰冰,似乎 是相当沉默而严肃的人,而那两道粗而浓密的剑眉更替他那股迫人的气势加添了几 分。 不知道他的脸摸起来是不是冰的?女孩忖度,有些蠢动的手微微举起却立刻慌 忙背到身后,不敢妄动,怕被他误会成女色魔。她侧首偷瞄他几眼,看他没有说话 的打算,于是嘟着小嘴,轻叹了口气。亏她还满喜欢他的声音,怎么不再说话了? 静默了半晌,忽然有人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会知道呢!他又没跟我说。咦?谁跟我说话?女孩连 忙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幽黑的眸子,冷不防心头震动了一下。 “小姐,你没事吧?”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关心,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额头轻触, 怕她是生病了,那可得先送医院。 “你说什么?”她没听清楚他刚才说了什么,只觉得覆在她额上的手掌冰冰凉 凉的,很舒服。 没发烧。他收回手,盯着女孩迷惘的表情,又问了一遍,“小姐,你没事吧?” 怎么收回去了?女孩掩饰住心中的怅然,要求他倒称,“前面那一句。” “它叫什么名字?”他说着,手指了指圣伯纳犬。 “喔,它呀!”女孩压根儿忘了狗儿的存在。“它叫咯咯。” “‘格格’?它是母的?”他弯腰看了下,是条公狗没错啊! “不是那个‘格’,足咯咯笑的咯,因为它老是咯咯、咯咯地笑,所以我就叫 它咯咯。”女孩说罢,咯咯还很配合的回过头,咯咯笑了两声,一人一狗配合得极 好。 年轻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抚了抚咯咯的大笨头。 她愣愣看着他的笑容,不知不觉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你笑起来很好看。” 一回过神,她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又支支吾吾的想解释,“我……我的意思是… …” “谢谢。”年轻男子弯起薄唇,刚硬的五官柔和了不少。 “不客气。”女孩赧红了一张俏脸,低垂着头,不敢再抬头看他,目光停伫在 自己绞得发白的手指。她一时没注意到地上的坑洞,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跌个狗 吃屎—— “小心!”他手一勾,将她往前扑倒的身子拦腰勾了回来。 丢脸死了!她今天怎么这么笨,老是出状况?女孩背抵着年轻男子的胸膛,咬 白了下唇,根本没有勇气回头有他。 “小姐,你确定你真的没事?”他松开手,让她面向他站好。 “嗯。”女孩用力点着头,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十分怀疑。“手给我。” “可是……”她迟疑了一下,两只手背在身后绞成了麻花状。 “我家可没有位置让咯咯住。” “什么意思?”她的手和他家没有位置让咯咯住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跌死了,我不就得收留它了。” 女孩猛然抬起头想反驳,但一见他不信的眼神,气势登时减了九成。地低声嗫 嚅道:“我没有那么常跌倒。” 他满意一笑,摊开掌心,“手。” 女孩乖乖地把小手放进他掌中,让他牵着她走。 “我叫天沼,苻天沼。”不期然的,他忽然开口自我介绍。 女孩扬起头,对他灿然一笑,“我叫璩佩莹,请多多指教。” “上车吧!” 一道真实的声音介入佩莹的思绪中,往事迅速退回她记忆中尘封的角落。她抬 头望向同一双幽深的眸子,想探知那抹深情与温柔还在不在,但深色的车窗随即升 起,阻隔了她所有的视线,不让她恣意窥探。 后座的车门已经打开,可汗先跳了进去,佩莹在车外迟疑了一会儿,也坐了进 去。 车行不久,天沼忽然开口适:“我后天要参加一场舞会。” “舞会?你的华尔姿练好了吗?”佩莹直觉地脱口而出,间完才发觉自己说了 什么。 天沼自后照镜看见她心虚的表情,干笑了一声,“十年没碰,早忘光了。教我 跳舞的老师不太负责任。” “我……”佩莹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需要一个舞伴,你后天陪我参加。” “可是……”佩莹努力寻找一个拒绝的理由,半晌才道:“我没有礼服。” “我替你买了。”她的借口三两下就被他打了回票。 “我不想去。” “为什么?” 佩莹与他对望半晌,最后有些心虚地扭开头。“我不需要给你任何理由。” “是吗?”天沼冷笑,“那你只好陪我去了。” “我不想参加什么舞会,我只想离开这一切,回复到安静的生活。”说到最后, 佩莹几乎是用吼的。这十年来她的生活几乎是被一场又一场的舞会及宴会组合而成, 跳不完的华尔姿,扮不完的笑脸,听不完的阿谀奉承,从这个国度飞到另一个国度, 重复着同样的交际应酬,就像一场永远不停止的噩梦。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天沼冷然道。 佩莹即将脱口的反驳硬生生被吞回肚里。是的,她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利,唯 一的一次机会,她还是选择了说“Yes”。她靠向椅背,闭起双眼不再开口。 天沼回头看了她一眼,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倏地收紧。该死!她究竟还想要怎么 样?她要太平山上的别墅,他买了;她要佣人使唤,他有了;他以为带她参加舞会 可以让她高兴,她却说她想要离开。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天沼将车子驶向路旁停下。 佩莹猛然睁开眼,愕然望着直视她的黑眸。 天沼走下车,打开后座车门,一手将佩莹拉了出来,钳住她的双肩。他从紧咬 的牙关迸出愤恨的字句,“这十年来我恨透了你的绝情!” 佩莹被他眼中的怒火吓退了一步,转身想逃开,却被他牢牢箍在怀里,无法动 弹。 “可是……”他托高她的下巴,要她直视他双眼,“这十年来我却没有一刻停 止想你,该死的你!” 他低下头狠狠攫住她的唇,不再让她逃开,恣意品尝这十年来始终回旋在他梦 中的红唇。 佩莹完完全全被他的话所震住,没有扎挣也没有逃开,她闭上双眼,诚实地回 应着心中的渴望。想你,是的,我也从来没有一天停止想你! ☆ ☆ ☆ 没有人知道天沼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佩莹不懂,姜晋鸿也不懂,更别说是家里 其他的佣人了,唯一清楚的大概是趴在她脚边睡懒觉的可汗,它是这屋里唯一押对 宝的人……呃,动物。 “把她当成女主人?我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当成女主人?”姜晋鸿在屋里来来 回回踱步,嘴里叨念的始终是这句话。 自从昨晚主人在大家面前宣布这个命令之后,他就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 噩梦。瞧!那女人还露出一脸狰狞的得意笑容。但他心里明白得紧,那女人根本没 笑,而他也不是在作梦,主人确实是要他把那女人当女主人般尊敬,甚至不惜以辞 退他做为威胁。 “老姜,小心别掉进洞襄。”程嫂端着一壶伯爵茶和几盘西式小点心走出厨房, 侧眼瞄了下姜晋鸿,叮嘱道。 姜晋鸿低头瞪视着平整的原木地板,“哪里有洞?” “就快被你走出来了。”程嫂一脸正经的回答,但是话中打趣的意味可一点也 没少。 正在看书的佩莹闻言禁不住璞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开始了解天沼为什么会雇用 这些口齿伶俐的佣人,如果置身事外,听他们抬抬杠、斗斗嘴是挺有趣的。 “夫人请用下午茶。”程嫂把茶和点心放在佩莹身旁的小茶几上,见佩莹眼中 写着疑惑,她解释道:“主人早上出门前吩咐的。” 姜晋鸿本来心情就不好,听见佩莹刚才那声笑,心情又坏上三分,但碍着主人 昨晚的吩咐又不能直接开骂,只好拐着弯损她,以泄心头之恨。 “程嫂,你给夫人泡什么茶?” 程嫂不疑有他,直言回道:“柜子里只剩伯爵茶,所以找就泡伯爵茶啰。” “伯爵茶!”他忽地大叫,尖锐的嗓音惹得程嫂和佩莹同时皱起了眉头。“公 爵虽然死了,但你怎么可以委屈夫人喝伯爵茶?快!快去换一壶来。以夫人的尊贵, 就算是喝‘黛妃茶’都不算逾越,我看你就去买‘黛妃茶’好了。” “你买得到,我这颗头就砍下来给你当椅子坐。”程嫂轻啐,转身走进厨房。 公爵死了,所以她是寡妇,黛安娜王妃也死了,因此他的意思就是骂她是“该 死的寡妇”。佩莹将他的话经过解读后,得到上述结论,却没如他所愿的变脸或失 控,只是冷冷觑他一眼,轻啜了一口伯爵茶,继续看她的书。 姜晋鸿讨了个没趣,这时听见门铃响,只得闷闷地摸摸鼻子应门去。门外站了 一名穿着时髦的女子和三名保全人员,女子手中拿了两个大小不一的白色纸盒,而 站在她身后的一名保全人员手上则捧着一个深蓝色的绒布珠宝盒。 “你好,苻先生昨天订了一套礼服要我们送过来,因为找搭配的首饰费了一点 时间,所以今天才送来。”为首的时髦女子首先开口道。 “礼服?”姜晋鸿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主人出门前确实吩咐过有服饰公司的人 会送东西过来,不过有什么礼服贵重到要叫三名保全人员护送? “那盒是什么?”他指揩保全人员手上的绒布珠宝盒。 “搭配的首饰。” “先进来坐吧!”妾晋鸿退了一步,招呼四人进屋。 “这应该就是小姐了。”负责人一进门便瞧见坐在客厅看书的佩莹,连忙上前 打了声招乎。 佩莹微抬起头看她一眼,“请坐。” “谢谢。”负责人望着佩莹,越看越觉得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小姐,你看来 有些面熟。” “夫人。”姜晋鸿冷冷地纠正她,替四人倒了杯茶。“请用茶。” “咦?苻先生已经结婚啦!怎么没听说过?” “她不是我们家夫人。”姜晋鸿没好气的解释道。他们家主人才没那么倒楣娶 这种女人当老婆。 佩莹看她手上捧着的白色纸盒,上头印着Penelope,大概猜出了她觉得她很面 熟的原因。“你是屠军公司的人?” “夫人,你也认识屠先生?”负责人还在努力回想她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你在照片里见过我吧。你老板唯一拒绝的客人。” 佩莹话才说完,就听见负责人“啊”的惨叫一声,惊恐地望着她,“你是温吉 顿公爵夫人!” 佩莹点了点头,对她激烈的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 “怎么办?怎么办?”负责人登时慌了手脚。总裁当初就交代得很清楚,卖衣 服给温古顿公爵夫人的人一律辞退,不问理由。她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职位,怎 么能就这么毁了?可是苻先生那边也不能得罪…… “怎么一回事?”姜晋鸿被负责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吓了一跳。那女人其有那么 出名吗?只不过报个头衔就把她吓成这副德行。 “完了,这下子工作真的没了。”负责人一想起她还没缴清的房屋贷款、刷卡 买下的真皮沙发组,豆大的泪珠就直往下掉。 她这一哭,三个保全人员连同姜晋鸿在内的四个大男人全慌了手脚,连忙递面 纸、送手帕。 “喂,有话好好说,你别哭啊!”姜晋鸿嘴里安慰着负责人,眼睛则瞪着一脸 淡漠的佩莹。这女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你先把礼服拿回去,把帐销掉,苻先生那边我会跟他说。”佩莹不理会姜晋 鸿的瞪视,迳自对负责人说道。 姜晋鸿真的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骂道:“喂,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啊?她都哭成 这样了,你还要她把礼服拿回去。” 孰料负责人听见佩莹的话立刻止了眼泪,连声道谢,直教姜晋鸿看傻了眼。 “首饰顺便带走。” “夫人,你不先看看?首饰是镇金店的,没有关系的。”负责人放下手中的纸 盒,伸手要打开绒布珠宝盒。 “不用了,你们先走吧!等会儿苻先生回来,你就不好交代了。” 负责人一想也对,欠了个身就和三名保全人员迅速离开,深怕速度一慢,真的 遇上天沼就糟了。 “你把主人订的礼服退回去,主人回来后看你怎么说。” “那是我的问题,不用姜总管操心。”佩莹看了一下时间,是该带可汗去逛逛 的时候了。“走了,可汗。”她弯腰拍拍可汗的背,起身替他套上狗炼后便出门。 昨天下午遇到的小男孩早就在购物中心前的广场等候,一见到佩莹和可汗出现, 立刻奔向前。 “阿姨。”小男孩规规矩短地先向佩莹敬了个礼。 “好乖。”佩莹蹲下身,摸摸小男孩的头,替可汗解开炼子。“去玩吧!” 今天的游客比昨天少了些,不若昨天那么嘈杂,佩莹慢慢走向太平山上观景的 瞭望台,极目下望。现在是近晚时分,街灯尚未点亮,少了霓虹灯闪烁的香港并不 怎么吸引人,密度极高的高楼大厦反倒压得人快喘不过气。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她 昂起头,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一阵极轻巧的脚步声接近,最后在她身旁停住,她不急着睁开眼,只因他身上 飘来淡淡的古龙水香味已告知了他的身分。 “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睁开眼,目光直视前方,“什么都不去想,想多了很累。” 来者似乎也同意她的话,与她同望着前方,不再开口。 静默的气氛持续了许久,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破坏这得来不易的平和。 又过了一会儿,佩莹将目光由远方收回,“我把你订的礼服退回去了。” “我知道,我回去的时候老姜已经唠唠叨叨说了一遍。” 佩莹不用想也知道姜晋鸿说了她多少坏话。她低笑一声,但笑声中没有多少笑 意,“我不是个受欢迎的客人。” “老姜说你连看都没有,就全部退回去。”天沼的声音听不出半丝怒气。 佩莹回过头望向他,他平静的表情不见一丝怒容,她又将目光移向前方,“我 相信你的眼光,只不过屠军设计的衣服不适合我。” Penelope是希腊神话中大英雄尤里西斯的忠贞之妻,等候丈大归航等了二十年。 而她,一个负心的女人,距离“忠贞”两字何止千百里。 “走吧!晚上还得去找礼服给你穿。” “我——”佩莹迟疑了一下,未竟的话语被天沼以指点住。 “别说不,我现在不想跟你吵。”他牵起她的手走下观景台,“我们今天停战。” 只有今天吗?佩莹想问,却没有开口。她多希望可以这样子一直到永远,被他 握在掌心的感觉好好,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女孩,不懂什么叫负心。 “可汗,走了!”天沼朝不远处的大狗喊了声。 小男孩跟着可汗跑了过来,初见天沼时他有些惊讶,但瞧见天沼紧握着佩莹的 手,便古灵精怪地朝天沼眨眨眼,“叔叔,眼光不错喔!这个阿姨美丽、善良又温 柔,娶回家当老婆一定不吃亏。” 两个大人全被小男孩的话逗笑了。天沼伸手轻压他的头,笑道“小鬼头,你怎 么知道不吃亏?” “叔叔、阿姨生个漂亮妹妹嫁我当老婆,狗狗当陪嫁,肯定不吃亏。”小男孩 人小鬼大的算计着,这笔生意怎么说都划算。 原来这小鬼是说他自己不吃亏。天沼故意板起脸,摇头道:“这可不成,我赔 了女儿,又亏了条狗,怎么说不吃亏?” 小男孩装模作样的长叹了口气,“叔叔,你怎么想不通呢?你娶了漂亮老婆, 还有我这么聪明能干的女婿,以后聘金一飞机一飞机地运来给你,你可是赚到了。” “一飞机?”这是什么计量单位?两个大人不明所以,愣了一下。 “我住美国,当然是用飞机载比较快啰!”小男孩理所当然的说。“要是用船 运,等聘金送到,你点了头,漂亮妹妹只怕也成了漂亮老婆婆了。” “你今年才几岁,这么急着娶老婆?” “足八岁,不小了。”小男孩又叹了口气,“岁月不饶人啊!” 他那一副小老头的模样差点让天沼和佩莹笑岔了气。 “叔叔、阿姨,你们别笑。我今年八岁,等你们生了漂亮妹妹出来时,我就九 岁了,等漂亮妹妹长到二十岁可以嫁我时,我都已经二十九岁了,也是成家立业的 时候了。” 小男孩这一番解释倒也挺有道理的,不过,由这么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来难免 有点不伦不类。 “你也可以等长大后再慢慢找啊!” “不行。”小男孩拉长了小脸,认真的摇了下头,“现在科学发达,大家都只 生儿子,女生越来越少,不现在先订下来,我以后娶不到老婆,谁要负责。” 天沼哑然失笑,完完全全败给这个小鬼了。 小男孩拉拉佩莹的裙摆,仰着小脸对她说:“阿姨,我现在就先订下来啰!你 和这个叔叔的第一个女儿要嫁我当老婆,我不要嫁妆,狗狗当陪嫁就可以了。” 小男孩拿出背包里的纸笔,写下姓名和联络住址、电话后,将纸条放进佩莹手 里。 “我年纪还小,没办法拿名片给你,等漂亮妹妹出生,你要打电话通知我来看 新娘喔!”他举目四望,似乎在找什么人,看了一会儿没看到,又回过头对佩莹补 充道:“薛里夫律师不在,没办法跟你签契约,不然我们勾勾手指,就算是约定了。” 说着,他伸出小指勾住佩莹的左手小指。 佩莹淡然一笑,笑容中隐隐有丝怅然。 “阿姨,不要这么难过嘛!我会好好对待漂亮妹妹的。” 佩莹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笑得开心一点。还只是个孩子的他,怎么能明白大人 世界的复杂难懂,他要的漂亮妹妹是永远不可能出生的。 “怎么了?”天沼柔声问道。“你要是舍不得我们的女儿这么早嫁,我们就让 他再多等个十年。” “不可以啦!那样我都三十九岁了。”小男孩立刻出声抗议。 “就这么决定了。莹莹,你说怎么样?”就今天停战吧。佩莹收拾起旁杂的情 绪,笑着点点头。 “阿姨,你不可以答应啦!我不管,反正我二十九成的时候就要来娶漂亮妹妹, 你们不答应也不行。就这样了。”小男孩霸气的说,语气中的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 余地。 这孩子将来绝对很不得了。天沼心忖。 “狗狗,我明天就要回美国了,以后都不能陪你玩了。等我来娶漂亮妹妹的时 候,再一起带你回去,你要等我喔!”小男孩弯下身对可汗说道。 可汗似懂非懂地偏着头看他,过了一会儿,才低叫了两声算是回答了他的话。 “小少爷!”两个身着深色西装的男子扬声唤道。 “我在这儿。”小男孩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叔叔、阿姨,我得走了,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唷!”小男孩临行前又提醒他们 一遍,才跑向那两名男子。 “好聪明的孩子,如果我们也生一个这么聪明——” “我们会有孩子吗?”佩莹冷冷的打断天沼的话。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想, 她也曾经幻想过她和天沼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但现在的她有什么资格作这种梦? 多想只是多让自己难过罢了。 “为什么不可能?”天沼微塭地反问,眼中的怒火似乎一触即燃。她为什么就 是不肯片刻停止提醒他,他们的结局早在十年前就决定了? “因为……”望着他的怒容,佩莹迟疑了一下。“因为我已经嫁给罗家权了。” 即使是今天,听见罗家权的名字依然令他愤怒。天沼狠狠瞪着佩莹,大吼道: “他已经死了!” “有些事是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改变的。”佩莹脸色一点。罗家权就算再死一千 次也改变不了她负心的事实。 “你还爱着他?即使是他死后,你心里面还是只有他?为什么?”天沼漆黑的 瞳眸凝望着她,眼中赤裸裸的心痛紧紧揪住了佩莹的心。 这一刻,佩莹终于明白他还是爱着她的,但他的深情教她如何能毫不心虚的收 下?他值得比她好上千百倍的女人,就让他这么以为吧!让他割舍对她所有的爱。 她对他方才的问话困难的点了下头。 天沼沉默了许久,久到让佩莹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该安静的离开。于是她转身 要离开,一只粗壮的臂膀粗暴地横过她的腰将她卷进他怀里。 “无所谓。”天沼紧紧拥住她,他低下头,下巴抵着她肩头,似是疲倦已极地 低声呢喃,“我们就这样耗到老、耗到死、耗到世界末日。” 佩莹一征,再也无法对他的深情佯装无动于衷,珍珠般的泪珠在眼底凝聚,一 颗接着一颗坠落地面。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黑发。 你好笨,真的好笨!她想对他这么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良久,她才寻回自己失落的声音,喑哑的低语道:“阿沼,让我们重新开始, 好吗?” 不再有负心人,让一切的伤痛归零。 -----------------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 愁 雨 扫描校正